如果真的要描述某些包豪斯的抽象設計,大概最適合的便是不可名狀。硬是用一種人類看不懂的方式把一堆彩色蛛網漏鬥形的物體組成了一個小小的尖塔。
旅行家盯著這玩意打量了半天,終於勉勉強強認出來了這是以一堆被堆砌起來的四方體作為骨架所搭建出來的玩意。
“這怕不是被克蘇魯感召了才能創造出這種藝術呐。”
北原和楓琢磨著嘀咕了一聲,但又從這種由平麵轉弧麵的錯亂性裡琢磨出了一種和蒙德裡安的《紅黃藍的構成》相似的平穩和秩序感。
有一瞬間,他看到有一群紅黃藍色彩的蝴蝶從漏鬥一樣的篷裡麵嬉鬨著鑽來鑽去,好像這個怪模怪樣的模型內部有著它們的隧道似的。
“我覺得你比她要好看多了。”
另一邊,安東尼陪著鬥誌昂揚的玫瑰站在無人經過的鏡子前麵,輕聲安慰道:“你看,她做什麼都隻會模仿你。”
“我當然要比她好多啦!”玫瑰小姐式威性地重新亮出自己小小的尖刺,“離這個笨蛋遠點,你個冒牌貨!”
安東尼想了想,往四周打量了一點,趁沒有人注意,悄悄把鏡子的麵轉了一下。
鏡子裡的玫瑰終於消失了。
“我說過,你沒有必要用到身上的刺,我會保護你的。”
安東尼把玫瑰抱在懷裡,試探性拿手指輕輕地和對方的花瓣碰了碰,墨黑色的眸子裡滿是真誠:“所以不要生氣了,好嗎?”
玫瑰“啪嗒”一聲把自己的花瓣合上了,看上去很不想理會他。
一隻交雜著紅黃藍顏色的蝴蝶落在旅行家的肩頭,同他一起津津有味地看著這一幕,最後都忍不住笑了。
這隻蝴蝶笑起來的模樣像是銀製的鈴鐺,細細碎碎、清清脆脆的,但是很能吸引人們的注意力。
“都是很可愛的孩子。”它這麼說。
這隻來自於包豪斯藝術的蝴蝶拍了下翅膀,在空中拖出一串銀鈴般的聲音,幾乎把四周所有的聲響淹沒在裡麵。
很古怪的音樂。
如果說之前蝴蝶身上攜帶來的歌曲都有著浪漫主義時代和古典主義時代的氣息,那麼這隻蝴蝶代表的似乎隻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音符。
乍一眼是被解構到極致的簡單,但是又有著包羅萬象的內涵。
北原和楓看著重新鑽回模型裡的蝴蝶,走過去拉住有些迷茫的小王子的手,若有所思地揉了揉對方的腦袋。
“她好像不太願意理我。”安東尼任由旅行家動手,抱著都合上花瓣的玫瑰,有些苦惱地對大人說。
他不怎麼明白該怎麼和這朵玫瑰交朋友——在這個時候,這位來自外星的小王子都十分敬佩好像在哪裡都能交上朋友的旅行家。
“這不是什麼大問題。”北原和楓歪過頭沉吟了幾秒,含著笑意的目光停留在這朵花上,“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大概隻是玩累了?”
安東尼有些懷疑地看著自己懷裡的花兒,下意識地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但還是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他們一起在一個由各種亂七八糟幾何體拚湊出來的石膏像麵前停留了一會兒,接著又去看了一個同樣沒法用語言描述的……圓鐵皮組成的塔模型?
上麵還有一些叫人摸不著頭腦的絲線和雙螺旋結構一樣的帶子,讓人不知道具體的用處。但的確充滿了屬於後現代主義的奇異美感。
超現實的、超常規的、打破思維定式的美。
最精密的計算所構成的嚴謹作為骨架,最為大膽的想象作為外殼,最深邃而動人的哲學則是它的靈魂——這就是包豪斯的藝術。
“很美,不是嗎?”
鏽紅色的蝴蝶在玻璃展館的牢籠裡伸展開翅膀,輕聲道:“在這裡,你可以看到你,也看到我,還有無窮無儘的一切。”
它的顏色讓人想到生鏽的銅管和架子鼓。聲音也帶著被時光雕琢後的暗啞和沉穩的味道。
魏瑪的蝴蝶永遠無處不在。
它們是寄存在一切有形無形之地的音樂,也是藝術的女兒和母親。
北原和楓感覺自己不僅僅在看現代藝術的起源之地,也在看一場彆開生麵的後現代主義的樂隊。
支離破碎的音響,古怪而動人的樂器,雜亂無序的聲音,但是同樣充滿著音樂的美——他甚至看到了一隻身上跳著藍紫色光芒的電音蝴蝶和透明的空氣蝴蝶。
那隻空氣蝶來自於一張空白的畫紙,在玻璃畫框上振振有詞地對安東尼胡說八道:
“你懂嗎?空氣吉他,我代表的就是這種樂器!笨蛋都是看不見我的——當然啦,你是一個例外,我也不知道你怎麼看不見……”
北原和楓瞅著那隻透明的蝴蝶,還有被忽悠得看起來完全信了對方鬼話的小王子,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寫封信給安徒生,建議對方提前寫一篇《皇帝的新裝》。
等到他們邊走邊停地看完了這個博物館的最後一個展品之後,這場音樂會也正式地落下下了尾聲。
三原色是所有的顏色,沒有儘頭的線條,沒有邊界的色塊,蔓延到空間的最深處,借由鏡子和大小的搭配在世界的邊緣跳躍。
垂直是男性,是沉默的空間,是靜態,是奇妙的協調和規整,是建築和雕像。
水平是女性,是流淌的時間,是動態,是曼妙的旋律和音樂,是音樂和蝴蝶。*
“怪不得是蝴蝶啊。”
北原和楓最後看了一眼落在窗台上,假裝自己隻是標本的蝴蝶們,笑著說了一句。
“誒?”安東尼有點好奇地望過去,不太明白大人突然理解了什麼,結果又被按了腦袋。
“這個嘛——小孩子沒必要思考哲學相關的話題,否則會變得很奇怪。”
北原和楓的回答理直氣壯,拽著人重新回到了街道上麵。
這座比較老舊的包豪斯博物館裡麵沒有太多藝術品,就連主展廳也隻有一個,但讓人在各種方麵都長了見識——雖然魏瑪足足有二十多個博物館,但這種品質的也不太多見。
古樸的雕塑和巴洛克式的建築,整潔的街道和碧藍的天空。
“走吧,魏瑪該看的東西都看完了,我們也該上路了。我們現在還沒有到南德呢。”
“我們去南德乾什麼啊?”
“去見萵苣公主,小紅帽,還有吹牛大王的故鄉,最後去德國那兩位偉大的童話書寫者的故鄉看一看——追逐著這片土地上曾經童話的足跡一路向前,是不是非常浪漫?”
“哇……真的都能碰到嗎?”
“真的哦。我可不在這方麵騙人。”
“突然想起來,說不定幾百年後,你和玫瑰的故事也會成為童話。這樣一想倒也挺有趣的,魏瑪的確是一個很適合當童話的城市。”
“北原!”
“好好好,不說了。你和你的玫瑰一樣容易害羞……果然都還是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