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兩個人到達了杜塞爾多夫,安東尼還是沒有搞明白兩者之間的邏輯關係。
明明是北原和楓豎起來的旗子,為什麼它倒下來的時候砸到的會是自己呢?
但不管怎麼說,出於各種方麵的信任,安東尼已經在苦惱地趴在筆記本上,努力地思考該怎麼講一個故事了。
“你可以寫玫瑰。”
玫瑰小姐的瓶子就在他的身邊,這朵花兒矜持又驕傲地點了一下頭:“我允許你寫一篇我的傳記。當然,前提是你能夠做到真實地刻畫出我的美麗而獨一無二的形象……”
她覺得自己的做法算是極大的“恩賜”了:這可是有關於自己形象的重要事情,如果不是安東尼的話,她才不會給彆人評價自己的機會呢。
隻可惜另一個主角看了半天之後,最後老老實實承認了自己的確沒法寫出這朵玫瑰的光彩,轉而向旅行家問起了另一個問題:
“我可以寫蝴蝶嗎——兩隻蝴蝶遇到了一朵花的故事?”
“我覺得也沒必要這麼早就寫……我們又不一定能見到對方。”
北原和楓視線有些心虛地飄移開來,假裝自己正在看杜塞爾多夫的風景:“先見見我們的同租人,怎麼樣?”
杜塞爾多夫作為德國工業的大動脈,冷硬的顏色構成了它的模樣,像是一塊堅硬的石英。
但和絕大多數建築都來自於規規矩矩的現代流水線上的“工業”城市不同,這裡的每一個建築都顯得格外扭曲,同時又棱角分明地彰顯著自己獨特的鋒芒。
——工業和現代化的森林。
這是北原和楓對這座城市第一眼看過去時,心裡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
雖然很多人都喜歡用鋼鐵之森來形容城市,但也隻有這裡才和森林一樣,每一棵“樹”都生長出了自己的模樣,絕不與它者相同。
這是一種由鋼筋水泥土構成的另一種活物,和草木一般無二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同樣擁有著沉默而堅韌的靈魂。
抱著本子的金發孩子在這片冷硬而絢爛的城市的背景下顯得有點有些突兀,但又有著微妙的融洽感。
“也就北原對他的運氣那麼沒有自信。”安東尼扒在桌子上,小聲地對玫瑰小姐說了一句。
玫瑰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露珠,聞言也暫時忘記了對方不打算寫玫瑰的鬱悶,在風裡輕快地笑了起來。
小王子最後還是沒有寫兩隻蝴蝶的故事。他打算寫昨天晚上他做的夢:那是有關於荊棘鳥和玫瑰的童話。
【荊棘鳥在尋找世界上最尖銳的荊棘。它沉默地飛翔著,追逐著日光的方向,尋找著一根足以穿透這個靈魂的荊棘刺。
它一直在和太陽一起飛行,從來都沒有在大地上歇過腳。
直到飛過某個峽穀的時候,它看見了一片長著尖刺的叢林。灰褐色的、刺尖尖的、顯得十分冷漠的荊棘叢。
“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們這樣的荊棘。”荊棘鳥說,“你們看起來真是冷漠又尖銳:可惜並不是我想要找的那個,否則我就可以為你們唱一首歌了。”
“謝謝誇獎。但我們是玫瑰,並不是荊棘。”它們在峽穀下麵溫柔地回答,風把它們的聲音傳得很遠。】
安東尼看了半天自己麵前的本子,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寫了,乾脆在邊上畫起了花和鳥,還有尖尖的荊棘刺。
畢竟他還沒有夢到這個故事後麵的內容呢!
沒有注意到自家孩子已經開始摸魚的北原和楓打了個哈欠,等著據說今天就會來到這裡的新房客。
不管怎麼說,希望未來這一段時間的同居人不是尼采。雖然他的確很喜歡這一位哲學家。
但這種邏輯像是貓一樣捉摸不透、還帶著點暴躁和神經質、相處起來非常艱難的人,果然還是比較適合遠觀吧。
最重要的是,他真的不想帶的崽子數量再次喜加一,也一點也不想給迷茫中的大齡兒童做心理輔導。
講個笑話:他上輩子的從教和心理輔導經驗都沒這輩子這麼豐富……
“叮咚”
兩聲禮貌的門鈴聲。
北原和楓眨了眨眼睛,看向了客廳大門的方向,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邊上正在畫畫的安東尼就“啪嗒啪嗒”地跑到了門口,好奇地試圖透過貓眼看到外麵的人。
當然,由於身高問題,這個孩子自然什麼都沒有看清——隻是看到了一團模糊不清的疑似天花板的色塊罷了。
敲門者輕輕咳嗽了兩聲,聲音聽上去有點拘謹和羞澀:“我是今天剛到的租客,弗裡德裡希·威廉·尼采。請問,裡麵有人嗎?”
“……”
北原和楓默默把好奇地湊在門邊上的安東尼拎走,然後打開了門,對著門外看樣子顯得拘謹而認真的少年人露出一個標準的營業式微笑。
雖然他感覺自己的微笑已經快要繃不住了。
諸位,我現在看到尼采了。他就站在門口,看上去隻有十六歲,看上去很禮貌,對人竟然還會用敬語……我是不是應該勸他以後遠離哲學?
“我是北原和楓。這是我家孩子,安東尼·德·聖-埃克蘇佩裡。”
旅行家看了一眼麵前的這個少年,無聲地歎了口氣。
對方看上去顯得有點消瘦,年輕而稚氣未脫的臉上的神情顯得異常內斂和沉默,整個人看上去就透著一股子拘謹和孤僻的味道。
他很難把眼前的這個人和自己淺薄印象裡的那個尼采聯係在一起。眼前的這個少年看上去和上輩子最後那幾年在瘋狂中度過的哲學家簡直就是完全不同兩個人。
不,他們的確是兩個人。生活在不同世界裡的不同的人。
“還有我的玫瑰!叫她玫瑰小姐就好了。”
安東尼拉了下北原和楓的袖口,探出頭來,高興地和尼采打了個招呼。
他在發現對方似乎不是那位“查拉特斯圖拉”先生之後,給人的感覺一下子活潑了不少,連帶著對尼采的好感也多了不少。
北原和楓有些無奈地瞥了對方一眼,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發:頂多隻是每天寫一個短篇練練手而已,至於表現得這麼激動嗎?
怎麼說也是三次元的某位文豪的投射,怎麼差距這麼大。
“你們可以叫我弗裡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