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釘在鏡麵上動彈不得的塞壬在聽到這句話之後,掙紮的動作和低低的痛苦喘息幾乎都戛然而止。
美麗的女妖抬起頭,緊緊地盯著薄伽丘,孔雀藍的眼眸裡麵是已經深刻到了骨髓裡麵的濃烈恨意。
雖然在旁邊看著的北原和楓覺得,就算薄伽丘此時什麼話不說,估計會被這位塞壬小姐惡狠狠地瞪上一眼……
“現在已經講了多少個故事了?”
在他身邊的安東尼數了數點亮的蠟燭,好奇地詢問道。
“五六個得有了吧……”北原和楓把這些蠟燭擺在一起,看著它們上麵浮現的幽幽冷光。
就像是夏夜裡小小的螢火蟲,或者是一個個明亮而動人的靈魂的細屑。
真正能夠看到靈魂這一類存在的旅行家手指拂過這些清冷而柔軟的光,感覺指尖就像是被小動物的絨毛輕輕地蹭了一下。
是能夠讓人忍不住微笑起來的觸感。
聽了好一會兒故事的但丁打了個哈欠,歪過頭看著他們,好像有一點愉快地提議道:“那就在解決完之後正好舉辦一個故事會吧?我感覺每個人都有很多的故事可以講。”
“然後正好湊齊一百個故事?”
北原和楓彎了彎眼睛,想到了某個“百物語”故事,忍不住笑了起來。
“說起來,如果你們未來打算去一趟日本的話,說不定有一種叫做青行燈的妖怪也會很喜歡薄伽丘……的異能。”
畢竟是這位也是和傳說中的百物語有所關係的妖怪啊。
不過百物語是每講一個故事就要吹息一根蠟燭,和“十日談”的空間裡麵的規則恰巧是完全相反的。
“得了吧,薄伽丘那個家夥能講的故事翻來覆去也就是那麼幾個花樣。”
懶得看薄伽丘和塞壬之間複雜的感情糾葛的騎士先生也回應了一聲,沒有管自己的長矛,直接走到了這裡。
“無非就是翻來覆去地講述他怎麼拐走這些女孩子的光、輝、履、曆而已——難道還能在世界上找到比他更撇腳的吟遊詩人嗎?”
但丁蹲著身子,用一種為教堂布置儀式的認真態度,把蠟燭擺在適合的位置上,讓它們被鏡子折射出的光更明亮、更集中。
聽到這話後,穿著一身白襯衫的孩子扶了扶自己頭頂的橄欖枝,重新站起身來,一金一銀的異色眼眸中含著明亮的笑意:
“彆這麼講啊。喬萬尼他可是在維吉爾先生的墓碑前發過誓,說自己必生都要從事藝術和文學的創作的。”
雖然到現在,他都沒有勇氣真正地動筆,或者花心思寫出一個真正的故事就是了。
“喂喂喂,阿利蓋利先生,禁止拆台哦!”
伸手把翅膀受到重傷,嘴巴也被封上的塞壬從長矛底下拽下來抱在懷裡的薄伽丘扭過頭,有些無奈地喊了一句。
他懷裡的塞壬依舊在用憤怒的眼神看著他,銳利堅硬得如同寶石的指甲劃破了他的衣袖,狠狠地扣在了他的血肉裡,把手腕抓得血肉模糊,甚至露出了裡麵隱約可見的白骨。
濃鬱的血腥味彌漫在鏡麵的空間裡。
“好啦好啦,放心吧,但丁會解決的。”
吟遊詩人眨了眨眼睛,似乎看到了眾人有點擔憂的視線,愉快地笑起來,像是完全沒有感受到這種痛苦一樣。
他甚至還將女妖以公主抱的姿態攔腰抱在懷裡,雙手握住對方冰涼的手指,親昵地貼緊了她沒有溫度的臉頰,語氣聽上去也笑眯眯的:
“北原北原,拿專業的攝影技巧評點一下!我們現在要是拍一張照的話,算不算特彆特彆棒的構圖?”
“嗯嗯。”
北原和楓按下去了旁邊看上去很想揍人的塞萬提斯,有點無奈地按了按自己的眉角,語氣卻依舊是溫和的:“的確是很好的構圖——所以現在玩夠了嗎?”
再這樣下去,我都要懷疑你懷裡麵的塞壬要一口咬在你臉上了。
但不得不說,這兩個人貼在一起的樣子的確很讓人感到賞心悅目。
吟遊詩人發尾泛著金色的雪白長發和塞壬瀑布一樣的黑發交織在一起,鮮明的顏色對比幾乎可以入畫。
那對與薄伽丘有著幾分相似的孔雀藍眼眸和矢車菊藍色的眼睛互相映襯著,在閃爍的燭光下也多了幾分明亮和瑰麗的味道。
“所以北原找個時間幫我畫一下做紀念,怎麼樣?”薄伽丘手指點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熟練地無視了後半句話,聲調愉快地詢問道。
旅行家挑了一下眉,看向了對方。
吟遊詩人藍色的眼睛裡好像總是帶著笑意,在他言行刻意的烘托下,總是很容易讓人感覺格外的輕佻和漫不經心。
也格外容易讓人忽略下麵隱藏的真心。
薄伽丘歪了下腦袋,有些茫然地看著北原和楓垂下眼眸,微微地歎了一口氣。
“那個,北原你該不會要拒絕吧?可是我真的很想要這幅畫哎——”
吟遊詩人也不知道理解成了什麼,一臉緊張兮兮地湊了過來,那對藍色的眼睛一下子變得水汪汪的,可憐巴巴地注視著對方。
“實在不行的話,那我可以把我家裡麵達芬奇的手稿送給你一份?哪天野外露營的時候可以用來當可燃物?”
北原和楓:?
哪個敗家子會把達芬奇的手稿用來助燃的可燃物啊!你到底都對達芬奇的手稿做了什麼?
差點一口氣沒有緩過來的北原和楓深深地歎了口氣,沒好氣地伸手捏了把對方主動湊過來放臉:“不用——但具體還是等出去再說吧。”
“畢竟這裡可沒有什麼用來畫畫的東西,不是嗎?”
“嗯嗯!”薄伽丘揉了揉自己被捏得有點紅的臉頰,但是也沒有太在意,反而笑吟吟地蹭到了旅行家的肩膀邊。
然後在塞萬提斯快要殺人的眼神下,一隻手搭在了對方的肩膀上,音調輕盈而愉快地宣布了接下來故事會的開場:
“那麼我就宣布!喬萬尼·薄伽丘先生的第一屆戰後故事會現在開始!請熱烈鼓掌!”
稀疏的掌聲響起,也就隻有安東尼在邊上鼓掌鼓得最開心。
但丁都開始拽著塞萬提斯在一起愉快地聊著那些他們當年當騎士的時候發生的趣事了。
“誒誒?難道真的沒有人想要聽聽我的故事嗎?我真的會感覺很傷心的——”
薄伽丘在邊上假模假樣地嗚咽了一聲,然而沒有吸引到除了安東尼以外任何人的注意力。
北原和楓倒是偏過頭看了一眼,在對上塞壬小姐明顯更加憤怒的眼神後欲言又止了一秒。
等等,你確定要在對方的麵前講講你這幾百年是怎麼逍遙快活的嗎?
薄伽丘看見沒有人理他,於是惆悵地歎了口氣,開始對著塞壬自言自語了起來。
“話說回來,我要不要把塞壬小姐的聲帶直接切斷掉……感覺光是把聲音封住不太保險,北原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啦,隻是切斷聲帶的話死不了的——塞萬提斯你也彆看我!”
“我可不是舍不得殺了她。”
吟遊詩人咳嗽了一聲,垂下眼眸,用一種平靜而溫和的語氣說道:“隻是還有一些東西沒有給她看過呢,當年我可是答應了來著。”
這位不知道活了多久的長生者低頭看著自己懷裡的塞壬,看著她那對美麗眼眸中不加掩飾的恨意,麵上瀟灑地露出一個微笑。
“嘛,我之前就和你說過吧。我答應過你的事情一定會做到的……雖然有一點晚。”
因為這是我答應給你的承諾。
在他的懷裡,黑發的女妖似乎愣了一下,就連一直緊緊嵌在對方皮肉的的指甲也略微地鬆了開來,孔雀藍的眼眸中透露出一絲茫然。
答應過我的事情……
她聽著這句話,好像又看到了當年的那個少年,正抬著他那對矢車菊藍色的眼睛,笑盈盈地注視著他。
“哎,塞壬?”
他就這樣坐在樹下,對著她開口,藍色的眼眸裡似乎同時帶著憂鬱和明亮的色調。
於是當時還對未來一無所知的女妖於是好奇地抬起了頭,那對顯得格外美麗和深情的藍眼睛認真地開向了他——她所暗戀的愛人。
年輕的吟遊詩人在那個時代,給孤獨的女妖帶來了屬於人類世界的故事和傳奇,帶來了人類在那個藝術最為動人的時代所創造的音樂,還帶來了藝術和歌聲。
也帶來了名為“愛”的心動。
什麼承諾呢?
塞壬抿了抿唇,努力地回憶著,但是卻有點恐慌地發現,她好像已經不太能想起來了。
——不管是關於當年他們到底說了什麼,還是到底在一起時具體聊了什麼事情,在沒有提示的情況下,幾乎隻剩下了一片模糊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