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盧浮宮(2 / 2)

那種惡意的誕生幾乎沒有任何的來由,就和在伊甸園裡的那條蛇對於人類莫名的惡意一樣。

好像這種生物隻有生活在對彆的存在的愚弄和厭惡中才能勉強品嘗到果實的甘美,以及一點稱得上美麗的回味。

——如果他此時打開了視角的話,那條雪白的蛇一定在昂著自己的腦袋,眯起那對紅寶石似的蛇瞳,嘲笑般地“絲絲”吐著蛇信。

北原和楓的腦海裡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然後忍不住勾起自己的唇角,笑了起來。

“所以這就是你覺得盧浮宮裡麵的其他藝術品沒有什麼意思的理由嗎?”

旅行家沒有打斷他的發言,而是好奇地繼續詢問道。

“因為它們不屬於巴黎。”

波德萊爾有些訝異地看了自己身邊的旅行家一眼,似乎沒有想到他會對這個話題表現得異常的包容和習慣。

“對於巴黎來說,這裡麵的東西沒有什麼意義——不管是蒙娜麗莎,還是斷臂的維納斯,亦或是勝利女神的雕塑。”

“這些搶奪來的輝煌再怎麼美麗,也與這座城市、這座城市裡麵的人毫無關係。巴黎不需要彆的東西來作為她的冠冕。”

巴黎是什麼?

是永恒的藝術,是永恒的荒誕,是在腐臭裡盛開的花,是永遠的悖論和離經叛道,是永遠在凋零的花雨,是冰冷破碎的閃耀寶石。

她是永遠都不會熄滅的傲慢和風情,愛戀與瘋狂——總之絕非常態,也絕非正常。

“而這裡麵正常的藝術品太多啦。”

波德萊爾抱怨似的嘟囔了一聲,然後酒紅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北原北原,我帶你去看這裡麵最最有意思的藏品,怎麼樣?”

北原和楓注視著他明亮的紅色眼睛,輕輕地揚了一下眉,在一瞬間幻視了在黑色夜幕裡被空氣點燃的流星。

眼前的人正在期待著他的一個回答。

就像是一個始終得不到認同的孩子,在某天找到了願意聆聽和理解他的人,於是迫不及待地把隻有自己看重的寶物和秘密全部捧了出來。

“北原?”

波德萊爾眨眨自己好看的眼睛,湊得更近了一點,再一次詢問道。

年輕的超越者黑色的長卷發懶懶散散地披散而下,暗紅色的細絲發夾在耳上的頭發處認真地夾了一排,和那對酒紅色的眸子顯得相得益彰。

像是豔到讓人感到窒息的花,肆無忌憚地彰顯著自己身上毫不掩飾的惡劣,與乾淨無辜的純然美麗。

北原和楓垂下眼眸,避開了對方顯得有點過於熾熱的視線,看向了自己身邊的安東尼,笑著詢問道:

“安東尼,想去看看嗎?”

在一邊有點躍躍欲試的小王子響亮地“嗯”了一聲,抱著玫瑰花,黑色的眸子看著幾乎快要貼在了旅行家身上的波德萊爾。

“對了,說話要靠得那麼近嗎?”安東尼思考了一會兒,小聲地對著自己的玫瑰問道。

“我覺得這種事情你還是少管一點。”

玫瑰有些乾巴巴地回答,接著仗著彆人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惡狠狠地瞪了波德萊爾一眼。

她不喜歡那個男人身上的味道,很糟糕,相當的糟糕。那種洗都洗不掉的危險氣息……北原他是不是瞎了啊!

北原和楓心裡自然不知道玫瑰的腹誹,而是握住了安東尼的手,把帶路的工作全程交給了某位超越者。

“咳咳,什麼鎮館之寶都沒有什麼意思,圍著過去的蠢貨還特彆特彆的多,我帶你去彆的地方好啦——比如說這個!”

波德萊爾指著畫廊上麵一副還沒有完成的拿破侖畫像,語調輕快:“這是大衛先生畫的,就是那位畫了《拿破侖加冕》的畫家。”

“這幅畫比起加冕可要有意思多了。輕靈又生動,而且還是殘缺的。北原你知道嗎?殘缺的畫作、未完成的畫作都有著一種特彆的美。”

北原和楓安靜地看著這幅沒有幾個人駐足的畫,聞言笑了一聲:“因為靈魂就是從這些破損和未完成的地方滲透出來,得到喘息的?”

波德萊爾看向他,語氣一下子顯得更加歡快起來:“沒錯,就是這個樣子!缺陷,缺陷是靈魂的出口……”

他看著這幅畫,眼睛中有著深情。

不同於對於美人的癡迷,這種感情在那對酒紅色的眼睛中顯得更加沉重,就像是一聲歎息。

他帶著旅行家在盧浮宮裡麵到處的轉,轉來轉去都是那些沒有什麼人的地方。

他會因為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古代砝碼嘰嘰喳喳地和北原和楓說上半天,也會帶著他在掛著無數繪畫作品的畫廊裡尋找一個少女的畫像。

“你看她的眼睛——和巴黎這座城市完全相反的眼睛。但是我在巴黎裡麵見過,就在紅燈區裡麵。所以我喜歡她。”

這幅畫像裡的少女有一雙乾乾淨淨的灰褐色眸子,無辜地看著來人,像是一隻天生地養的小鹿,或者柔軟的兔子。

北原和楓似乎有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但最後,他還是語氣無奈地提醒道:“波德萊爾先生,這裡還有未成年幼崽呢。”

“所以什麼是紅燈區?”安東尼看著這個他同樣也很喜歡的女子,好奇地問道。

“不,小孩子不需要知道這些。”北原和楓冷酷無情地捂住了自家幼崽的嘴。

他們還去看了如同黑白照一樣精致壓抑,好像在孕育著暴風雨的畫作,看了破敗的船和雪白屍體構成的一張草稿,看到了肖邦的畫像。

“其實也很像你。”

北原和楓這麼評價道:“除了在感情問題上完完全全是相反的以外。”

每一個筆觸好像都是燃燒著的火,無數的火焰拚湊出了一個人型,一個憂鬱偏執的陰影,一個哀傷而又富有著力度的存在。

“這可是我今年以來收到過的最好的誇獎。”

波德萊爾笑著回答道,然後帶著旅行家和他的孩子一起來到了最後一站。

這裡展示的是古代的青銅器,但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高高地存在於整個天花板上麵的廣闊藍色。

微妙的筆觸讓人有一種在海底注視海麵的錯覺,但仔細一看又像是塊還沒有完成的畫布。

鵝黃色的,黑灰色的,灰藍色的星辰圓圓地分布其上,畫著古希臘雕塑家的姓名。

這個特立獨行的天花板簡單和美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讓人無端地想起了梵高。

“這就是我要給你看的最後一個東西。”

波德萊爾張開雙臂,轉身麵向旅行家,對著他行了一個優雅的禮,接著便伸出了手。

好像他正在參加一個舞會,而此時正在向著自己心儀的舞伴邀舞,連聲音聽上去都是相似的深情款款:

“於此處,大海和太陽結成同盟——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像你了,我親愛的北原。”

“哇哦……”

北原和楓真情實感地感歎了一聲,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橘金色的眼睛中有著輕盈的笑意:“你們巴黎人都這麼擅長這些?”

“那是當然。”波德萊爾得意地笑了一聲,沒什麼遮掩的意思,“我可是騙了不少人呢。”

“不過我覺得,你比起一支舞,可能會更喜歡一首詩歌。”

北原和楓看著身邊的人,語氣裡帶著調侃:“畢竟舞會對你來說也很無聊,對嗎?”

“是啊,很無聊。但詩歌在我看來也好不到哪裡去。”波德萊爾笑了笑,語氣慵懶,“所以你要給我一首什麼樣的詩呢,北原?”

“就在我們的罪惡這汙穢不堪的動物園。”

就在這座美麗而又荒誕的巴黎。

北原和楓看了他一眼,合上雙眸,輕聲地開口:

“不屬於所有正在低吠、尖叫、狂嗥、

亂爬的豺狼、虎豹、坐山雕、

母獵狗、蛇蠍、猴子和各種怪物之列,

卻有一頭野獸更加醜陋、狠毒、卑劣。”

波德萊爾愣了一下,突然意識到了對方的詩歌到底在說著什麼。

“雖然它不凶相畢露,也不大叫大喊,

但卻處心積慮地想使人間成為斷壁頹垣,

即使打哈欠也想吞沒整個世界。”

超越者垂下眼眸,抿了抿唇,有幾分刻意地騙開了自己的視線,握著對方手腕的手幾乎下意識地用力握緊,好像想要阻止些什麼。

又像是在期待著什麼。

但是他最後還是沉默著聽了下去。

“這就是‘厭倦’

——眼裡不由自主地滿含淚水,

它抽起水煙筒,居然對斷頭台浮想聯翩。”

波德萊爾看著地麵,閉上了眼睛,像是下了什麼決心,同樣輕輕地開口,說出了這首詩最後的一句,聲音和旅行家的重疊在了一起:

“——虛偽的人——我的兄弟,——也是我的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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