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隻是單純擔心太糟糕的畫麵會臟了眼睛的話,他根本不會這麼不安,搞得自己好像下一秒就會消失一樣。
“我覺得你可以更相信我一點的。”
北原和楓似乎歎息了一聲,用很柔和的聲音開口,這麼說道。
旅行家不喜歡去違背自己的承諾,但是如果對方的情況已經需要自己反悔才能安撫下來的話,他也會小小地破一下例。
他睜開自己的眼睛,但沒有回過頭去看背後的場景,隻是用那對橘金色的眸子注視著對方酒紅色的眼眸。
那對眼睛看上去有點茫然,還有點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無辜和心虛。
“雖然我感覺感情是很沉重的,我也不一定能夠背負過於沉重的感情。”
北原和楓抬起頭,笑了笑,主動在他的臉上落下一吻。
沒有任何與愛有關的成分,裡麵更多的意味反而是一種祝福。
就像是一個已經長大的人對另一個還不想長大的孩子的祝福,也像是在每個夜晚來臨前,母親在孩子額上留下的讓人感到心安的吻。
“但至少,這一點信任,我相信我還能夠承擔得起的。”
波德萊爾愣了愣,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下意識地想要抓住對方的袖子,阻止他的下一個動作——即使他也不知道抓袖子有什麼用。
或許他在心裡的確是在期待著一個結果。
一個他自己也不知道結局的結果。
北原和楓安撫似的握住了他的手,看向了巷子的深處。
那是一片豔麗的鮮紅。鮮紅的玫瑰花,還有更多的花,反而尋找不到什麼血液的痕跡。
隻有這些像是血液一樣豔麗的花朵從五六具屍體的身上綻開,爭先恐後地以人體為養分,源源不斷地盛開著,好像要把這裡成為了一片鮮紅的花海。
除此之外,四周乾淨得可怕,完全不像是有著這麼濃鬱血腥味的地方。
血早就被這些貪婪的花給吸乾了。
每時每刻都有更多的鮮花正在發芽,從人的身體上麵盛開。它們柔韌的芽頂破人的皮膚,細長的根係深入柔軟的內臟,每一朵花的花瓣裡都充盈著汩汩流動的鮮血。
一片細小的芽努力地頂翻了人類的眼珠,倔強地伸出了一條細細的藤蔓。
眼珠四周粘連不清的血肉的經脈鮮紅地粘黏在這小芽的上麵,在幾個呼吸間就被吸收成了飄飄蕩蕩的塵埃,換來了鮮花豔麗的盛開。
人類的屍體是惡之花最為鮮美的花肥。它們汲取著憎恨,厭惡和血肉誕生在這個世界上,代替沒有什麼觀賞性的人類延續他們的生命。
醜陋的惡被它們轉換為罪惡的美,轉換成為讓人心炫神迷的鮮血之花,美到糜爛而腐朽,甚至美到讓人下意識地生出厭惡。
一朵玫瑰花盤曲的花瓣折疊在一起,就像是大腦,在微風裡似乎還會蠕動,讓人忍不住從骨子都泛出一種惡心感和厭惡來。
這近乎是一種被強加在人身上的本能,又或者算是這個異能帶來的某種副作用。
但是北原和楓沒有說什麼,隻是依舊安靜地握著波德萊爾的手。
那些花完全的綻放沒有持續多久。
先被它們吸收完的是血肉,然後是完整度高得可以去當標本的骸骨,直到雪白的骨骼也在它們貪婪的汲取下變成了灰粉,這些花好像也失去了所有營養的來源,在下一秒便凋零殆儘。
但就是死亡,它們也像是被打破的彩色玻璃一樣,不是尋常花朵的枯萎,而是在一瞬間潰散成了支離破碎的光。
昏暗的小巷內好像在下著一場光雨。
就像是正在消散的光蝶,或者是正飛向天地之間的螢火蟲。
北原和楓感到波德萊爾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腰,好像生怕他在看完這一幕後就會跑掉似的,語氣聽上去有點沮喪:“很糟糕,是吧。”
那幾個人甚至還沒有完全斷氣,他們的意識會一直保持到花朵們死亡的那一刻,在這之前他們會無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軀是怎麼被花朵占據,這些花是怎麼在他們的大腦中綻開,怎麼鑽出他們的眼眶……
這是充滿了惡意、以折磨人為樂的異能。
“嗯……但我覺得很好看。”
旅行家垂下眼眸,溫柔地笑了笑,重新轉過頭,伸手用力地揉了揉對方的頭發。
“惡之花一直都在這裡……你隻是讓它們出現了而已。而且花很美,不是嗎?”
北原和楓安撫性地握著對方的手,聲調輕快地說道,橘金色的眼睛甚至還俏皮地眨了眨:
“我說過,你應該多相信我一點的,夏爾。”
那天晚上後續的故事沒有什麼可說的。
北原和楓回了家,給兩個孩子帶了兩份南瓜奶酪蛋糕,又給波德萊爾泡了一杯熱紅茶,然後逼著人去洗了個熱水澡,好去掉身上的血腥味。
最後用被子裡三層外三層地裹好,塞到床上好好休息。
對此,波德萊爾有一點不同的意見。
“我覺得完全不需要這麼誇張,天還沒有冷到這個地步呢……”
超越者先生甩著自己濕噠噠的頭發,小聲地嘀嘀咕咕道,結果被正在給他吹頭的北原和楓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彆鬨。”北原和楓簡單地說了一句,同時任勞任怨地給對方把頭發吹整齊,又拿熱毛巾搓了搓對方黑色的長發。
波德萊爾乖乖巧巧地等著流程結束,然後便親親昵昵地主動粘過去,像隻粘人過分的大貓似的,在對方懷裡愜意地“呼嚕呼嚕”了幾聲。
北原和楓任著他撒嬌,順便把滑下去的被子給他蓋上來,然後就聽到了那個不知道他今天已經被問了多少遍的問題。
“北原北原,你真的不害怕嗎?”
波德萊爾眼睛亮晶晶地問道,好像很期待著對方的回答一樣:“一點也不害怕我嗎?一點也不討厭我嗎?”
“嗯,不會。”
北原和楓歎了口氣,用非常習慣的姿態把人按下去,關掉房間的燈,抱著對方躺在了床上。
同時惆悵地回憶了一下過往,感覺好像重新回到了幫人帶三四歲大的幼崽的時候。
那些幼崽們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把一件事情問上無數遍,同時還用無辜的大眼睛望著你,讓你都不好意思生氣。
波德萊爾心滿意足地沉默了一會兒,似乎這個回答給了他一份可以持續不短時間的安心感,於是隻是乖乖巧巧地蹭了蹭對方,沒有試圖通過更多的試探來確認些什麼。
他是不會被拋棄的。
“你知道嗎,這種感覺其實很不好。”
他閉著眼睛,感受著自己平穩的心跳,很小聲地說道,聽上去更像是一種自言自語:
“因為我完全搞不懂你為什麼不會害怕和討厭我。也許你隻是在騙我,惡之花的異能展現是完全悖逆於道德乃至於審美的……我不應該在聽到你的這個回答時給予那麼高的期待。”
這個問題古怪得就像是北原和楓這個人,也古怪得好像隻有北原和楓才能說出口。
就像是他相信這個回答,也隻是因為這是北原和楓認認真真說出口的而已。
北原和楓是一個很特殊的人類。
——好像任何的悲傷都無法在他身上停留太久的時間,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他明確的說出討厭和不喜,好像是每時每刻都是在微笑著的。
就像是永遠都在發著光的太陽。
而且這顆太陽還沒有那麼刺眼,也不會掛在天上。他就喜歡窩在漆黑的深淵裡,把自己當成路燈,掛在這個八百年都沒出現過光的地方。
最最糟糕的是,有一條蠢得要命的蛇,它往深淵裡麵鑽就是為了離地上麵的光遠一點,結果現在它卻傻乎乎地想要纏在這個太陽上麵了。
它甚至還以為這顆亮閃閃的玩意能溫暖到它這個冷血生物,甚至還能夠包容它……包容一條上帝看了都要把它丟出伊甸園的蛇!聽上去比今年巴黎的年度笑話還要離譜。
“我希望你是在騙我,這樣我就可以自認倒黴地跑掉……但我有什麼值得被騙的?”
波德萊爾有些不理解地對旅行家抱怨道——他知道北原和楓此刻正在安安靜靜地聽:
“我沒有錢,性格也糟糕得一塌糊塗,我喜歡殺人,我沒有辦法做到專情,我還會控製不住地讓你變成一具屍體的想法……好的!我就是一個爛人,我這輩子都學不會正常的愛。”
“為什麼要包容和接納這樣的我呢?我會向你無休止地灌輸我對這個世界的惡意,直到你厭倦或者變得和我一樣。你會痛苦得要命,而且你永遠無法拯救我,我根本就不明白……”
“我從來不拯救任何人,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人有資格拯救彆人。”
北原和楓睜開本來一直閉著的眼睛,用力地敲了一下對方的腦袋,敲得對方眼淚汪汪的,沒好氣地開口。
“你就當我閒了沒事,就喜歡在向四周發聖光好了。你缺少並且需要很多很多的愛,而我有很多很多的愛,就是這樣。”
北原和楓停頓了一下,看著似乎愣住了的波德萊爾,無奈地挑了挑眉:“否則呢?”
“你難道還要我說一句‘bw4785號xe型社會服務式機器人傾情為您服務,我們的目標是讓社會上每一個缺乏愛的人感受到媽媽般的愛’?倒也不是不可……”
“北原才不是機器人呢!”終於反應過來的波德萊爾發出了抗議的聲音,哼哼唧唧地甩了甩自己的頭發,鬱悶地看向了對方。
“噗,好啦,那就睡覺。”
旅行家輕輕地笑了一聲,伸手把對方按在了懷裡,語氣裡麵帶著笑意:“順便一提,你直發的樣子很好看。”
“可是黑色的長直發太女孩子了,明天我就重新燙成卷的……北原喜歡也沒有用,算了,我還是下周再燙卷吧。”
“噗。”
“北原你不準笑!”
“不,我這是在高興。黑長直哎,真的很好看的,就和你的那些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