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聲音(2 / 2)

那是火焰一樣燃燒著的晚霞,香氣濃烈到讓人醉死在它們的美裡。

在開著茂密繁華的樹枝之間,在天上,在天上花樹茂密的花海儘頭,有著一輪明亮到讓人失去言語的月亮。

阿爾忒彌斯沉浮在花朵的雲海裡,在無邊無儘的粉白嫣紅的花朵下,安然地垂著眼眸,注視著這座絢爛而悲傷的城市。

從地球外來的一束光,仿佛生來就有著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溫柔與明亮,足以照亮旅行家那對橘金色的眼眸。

——月亮升起來了。

駛出了黃金與楓葉的大海。

“對了對了,北原,你知道嗎?就在剛剛、就在我們跳下來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一句很棒很棒的詩!”

波德萊爾把自己的腦袋湊過來,遮擋住了旅行家看著月亮的視線,一副笑吟吟的模樣。

那對酒紅色的眼睛被愉快地眯起,笑得明亮而又張揚,像是一朵驕傲固執地開在了地獄裡,永遠也不會被人馴服的花。

北原和楓歪了一下頭,抬眸看向對方,好奇地眨了一下眼睛“所以是什麼?”

“噓……”

波德萊爾在花樹的枝乾上坐了起來,手臂環繞著旅行家的腰,笑著湊近,低聲地開口,如同正在訴說一個秘密

“告訴我,我的鳥兒,你的心可曾翱翔?”

此時的他們坐在一棵花樹的同一根枝乾上,彼此之間的距離湊得很近,近到能夠聽到彼此的呼吸。

“你可曾遠離這齷齪城市的黑色海洋,

飛向另一片光燦奪目的海麵,

蔚藍,清澈,深邃,似處女天真無邪?”

那對酒紅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就像是一朵盛著酒液的紅玫瑰,明亮地閃耀著,顯得和巴黎的夜色一樣倦怠與溫柔。

很難說這句話裡的“鳥兒”到底指的是誰,是旅行家還是已經墜入深淵的他自己。

也許都有?又也許都不是。

北原和楓歎息一聲,伸手按上對方的胸口。

似乎有那麼一個瞬間,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對方的心跳。

每次的跳動都伴隨著沉重又痛苦的呼吸,好像是大街上一條快要死去的魚,徒勞而又悲哀地掙紮著,吐出一串又一串泡沫。

“是的。”

他這麼回答道,同時給了這位巴黎的詩人一個主動的擁抱,很輕很輕的聲音裡帶著堅定

“那隻鳥終將帶著它的心翱翔,夏爾,你能看到的。”

能飛翔的心不僅僅屬於旅行家。

也可以屬於一個詩人,一首詩。

一個不管在深淵還是在黑暗裡,都依舊閃亮耀眼的靈魂。

這個排斥你的世界終將承認這一點,終將允許你再一次回到天空。

你一定能看到——至少我是如此相信著。

波德萊爾愣了愣,本能般的握住他的手,重新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聲音高昂輕快起來,好像悲傷從來沒有在他身上留下過痕跡

“我當然知道嘍,因為我會一直一直看著月亮嘛!我理解每一隻鳥從巴黎飛起時的樣子,就像我愛且嫉妒一切會飛翔的生物一樣。”

“也許我會寫詩,詩歌就會去追逐這些飛鳥的羽毛。不過更大的可能是我的詩歌和我一起死在深淵裡麵。但這也不錯啦,至少我一點點也不孤獨,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我喜歡這一切,一切的一切。因為這是我這個混蛋自找的,我當然愛它,就算是我再也飛不起來也無所謂!我超級開心的!”

他愉快地彎著眼睛,抱著旅行家滔滔不絕地嘰嘰喳喳著,好像真的對此很高興一樣,隻是笑著笑著,這個聲音就一點點地沉了下來,變成了讓人沉默的寂靜。

“……嗚呃,北原,彆這麼看我。我真的沒有感到難過,才沒有難過呢!”

波德萊爾停下自己的話,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抱怨性質地嘟囔了一句,把自己整個人都埋到了旅行家的懷裡,莫名其妙地委屈起來。

北原和楓無奈地看著他,伸手扶摸著對方的黑色長發,替他撚去發梢上沾著的鮮花

“是是是,可是我沒有看你哦。”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北原就是看了!”

波德萊爾先是耍賴性質地抗議了一句,用力抱住對方的脖子,哼哼唧唧地拿腦袋在對方身上撒嬌似的亂蹭“肯定是北原的錯!”

北原和楓無奈地按了按自己的額頭,感覺有點頭疼,乾脆抱了抱對方“知道啦,都是我的錯,這下該高興了吧?”

“唔,勉勉強強吧。”

波德萊爾側過臉去,小聲地嘟噥道,看上去還是很不情願的樣子。

那是一個很漫長的擁抱。在這期間,兩個人都沒有再說一句話,隻是一起沉默著,安靜地看著在無數花朵之間盛開的月亮。

“夏爾,你知道嗎?”

北原和楓看著巴黎上空似乎能開到永恒的花樹,伸手接住一朵已經從天上掉落下來,凝固成璀璨寶石的花,突然開口道。

“巴黎的上方有一棵樹。它是倒著生長的,而且一年四季都在開花,開的花海籠罩了整個巴黎,隻能從花枝的間隙裡才能夠看到天空。”

“那……這棵樹一定是巴黎的靈魂。因為所有人的靈魂都藏在倒影裡麵。”

波德萊爾看著天空中的月亮,微微地眯起眼睛,很自然地回答道“你看,其實巴黎就是一顆最漂亮的花樹,否則它不可能在孕育了那麼多痛苦的蟲豸後依舊能那麼美。”

隻有一顆開滿花的樹才可以同時這麼墮落又這麼耀眼,讓人忍不住靠近它,靠近它,然後被它身上的蟲子嚇一跳。

這個時候你就能聽到這棵樹在沙沙作響,花瓣掉了你一身,這是它惡作劇成功時候得意的笑聲——或者說,是她得意的笑聲。

巴黎是一座有靈魂的城市,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子,一個顧盼多情的眼神,一棵樹。

開著花的樹。

“我猜她肯定每天都在下雨,因為她的靈魂無時無刻不在哭,因為沒有人看得見,所以她一點也不在乎。去他媽的!這座城市肯定會這麼想,相信我,北原。”

波德萊爾歪過頭,看著北原和楓橘金色的眼睛,用一種活潑又歡快的語氣說道。

“是啊,這就是為什麼我在巴黎出門總是會撐著傘的原因。”

北原和楓笑著說,同時甩了甩自己頭發上站著的小花瓣,語氣似乎有點無奈“它們掉下來總會變成寶石……搞得所有人都亮晶晶的。”

“聽上去可真漂亮。”

波德萊爾摸了摸下巴,突然打趣道“比如亮晶晶的北原?不過平時的你也很耀眼,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想象你更亮閃閃的樣子了。”

“你也一樣,親愛的夏爾先生。”北原和楓眯了眯自己的眼睛,感覺到了一絲困意,但還是一點也不客氣地反駁道,“本來身上就全部都是花的味道,給人感覺像是一朵玫瑰成精了。”

玫瑰小姐對波德萊爾這麼敏感,也不是沒有彆的原因的啊。

“花香是因為惡之花啦!是惡之花!”

波德萊爾憤憤不平地反駁道,想了想,又認真地補充了一句

“惡之花的發動其實和血肉無關,血肉隻是花朵的養料而已。花的種子其實來源於惡……所以可能是我乾的壞事有點太多了吧?總感覺就算是有一天我全身都開滿花也不奇怪。”

“所以你討厭花香。”

北原和楓轉過頭,輕輕地挑了一下眉,用陳述句的語氣說道。

“……是啊,我討厭花。”

波德萊爾的身子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扭過頭去,有點鬱悶地說道“所以我果然很討厭你的敏銳,北原。”

“好吧。如果你不高興的話。”

北原和楓彎起眼睛,把人重新抱住,語氣縱容“那這樣可以嗎?有沒有感覺稍微好一點?”

“……嗯,謝謝。”

“那就好。”

北原和楓閉上眼睛,把自己的身體依靠在對方的身上,感覺困意像是遲來的潮水一樣襲來,讓他的聲音都縹緲了不少

“記得好好休息一下吧,夏爾。想要我抱你的話隨時都可以和我說。”

“我不在意的。”

波德萊爾伸手抱著北原和楓,緊緊地抿住了唇,沒有回答對方最後的承諾。

他隻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惡之花生長出的花樹枝丫上,看著即將落下去的月亮,懷裡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友人。

——怎麼能答應呢?

怎麼會答應呢?

隻要點點頭,他就再也沒法說服自己獨自忍受這麼多東西了,也再也沒辦法支撐著自己支離破碎的驕傲走下去哪怕一步。

“北原,你說我會成為一個詩人嗎?”

他輕聲地問道。

已經睡著的北原和楓沒有回答他。

但是他看著對方睡著的臉,卻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覺得問出這個問題的自己很蠢了

“好吧好吧,我還能從你這裡得來什麼評價呢?你總是會覺得我是能夠做到的。好吧,其實有你這麼覺得,這就夠啦。”

每當我低頭看下去的時候,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二百萬人叫我瘋子,一千萬人稱呼我為狂徒,還有七十億人說我無可救藥。

但我依舊堅信,你會站在我身邊。在我懷疑自己時為我戴上冠冕。

波德萊爾彎起眼睛,他突然又有一首詩了,於是乾脆就在自己的朋友邊上,把腦袋靠在對方的身邊,輕聲地哼唱起來

“我一往情深地愛上了沙漠和大海;

哀傷時大笑,歡樂時流淚,

在最苦澀的酒中我品出了甘甜。”

“我往往把事實當成謊言,

舉目望日而跌入深淵。”

——但那聲音卻安慰我

“請留住你的夢。

聰明人的夢哪有瘋子的夢那樣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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