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要不要也來玩——超級有意思的!”
“彆了。”羅蘭抬了下眼眸,湊到旅行家的邊上蹭了幾陣涼風,語氣聽上去有種懶散的味道。
“我打算拉著北原在這邊練練口風琴,你和安東尼玩就好了。”
北原和楓挑了挑眉,好笑又詫異地偏過頭去看他,結果得到了音樂家一聲懶散的哼笑:“怎麼了,搞得和我會口風琴讓你很驚訝似的。”
普羅旺斯的風還在吹。
羅蘭從口袋裡拿出一把口風琴,架在自己的唇邊,手指輕盈地按上黑白的琴鍵。
於是一首歌那清清亮亮的調子便從小小的按鍵裡溢出來、飛出來、濺落出來,蕩出一圈圈的波紋,和天空浩浩蕩蕩的風、和彩色的蝴蝶、和普羅旺斯的花香一起吹到了遙遠的田野上。
鄉間的小調沒有名字,一切的音符都是隨性而發的。曲子裡的風景偶爾是草葉,偶爾是潺潺的河水,偶爾是水珠一下子跳躍起來,長出羽毛般柔軟的質感,變成嬌俏的雲雀。
然後高高地朝天上飛。
北原和楓下意識地伸出手,好像是想要接住那隻正在振翅飛翔的鳥兒,但最後隻是捧到了滿手明亮耀眼的陽光。
以及花瓣上柔軟的金黃。
那是向日葵。金色的一大捧,從不知道哪個角落裡麵被遞了出來,每一片花瓣都像是融化的黃金,幾乎快要湊到了北原和楓的臉頰上。
旅行家愣了愣,睜開一直半閉著的眼睛,朝邊上看了過去。
是盧梭。
這位向來有點羞澀的異能者不知道什麼時候跑了過來,手裡抱著一大捧一米多高的向日葵,擋住了那張看上去很不好意思的紅通通的臉。
“那個,我看到了遠處的向日葵田。這個也不算是偷彆人的花啦,那個向日葵花田當年買下來的時候我也出了錢來著。所以,北原?”
盧梭有些不自在地轉過頭,有些緊張地一句一句地說道。
他的聲音聽上去有點結結巴巴的,但是其中的意思幾乎可以說得上是明顯。
——請收下吧,這份作為禮物的花。
於是旅行家笑了起來。
“謝謝。”他伸手把花接了過來,接著給了對方一個擁抱,“我很喜歡向日葵。”
誒,竟然真的接受了嗎?
本來已經緊張到挪開視線的盧梭有些茫然地轉過頭,看著自己微笑的友人,眼睛裡一下子被填滿了滿滿的驚喜。
“嗯,其實我也很喜歡。”
盧梭抿了抿唇角,耳朵紅紅的:“那個,還是要再說一次,謝謝你,北原。”
他咳嗽了一聲,然後主動結束了這個擁抱,但是眼睛看上去卻依舊亮晶晶的。
像是梵高《星月夜》裡麵的碩大的星星“嘩啦”一下全部傾倒進了那對紫紅色的雙眸裡。
也像是普羅旺斯燦爛到了極致的盛夏,一眼望過去,滿滿都是耀眼的輝光。
“還有羅蘭!這是紫羅蘭哦,給你的!”
盧梭轉過頭,也給在旁邊專心按著琴鍵的羅蘭遞過去了一束花,同樣用亮閃閃的眼睛看著。
好像經過了北原和楓的肯定後,他就篤定了對方同樣不會拒絕似的。
羅曼·羅蘭看了他一眼,把最後一個收尾的音符吹完,這才把自己的口風琴拿下來,挑眉接過了盧梭手裡的花。
這是一束很漂亮很新鮮的紫羅蘭,像是一隻蝴蝶停留在柔韌的花杆上,深紫色的翅膀上似乎還帶著晶瑩的露水。
考慮到Vioine(紫羅蘭)與Rolnd(羅蘭)之間有幾分相似的讀音,甚至可以算是一個頗為可愛的玩笑。
“其實我更喜歡紫丁香一點。”
羅蘭矜持地朝盧梭點了點頭,把這一束花插在胸口,就是語氣怎麼聽都是口是心非的意思:“當然啦,這個也不錯。”
“羅蘭喜歡就好!”
盧梭歪了下腦袋,很明顯也聽出來了自己朋友故意的嘴硬,於是高興地圍著他轉了個圈,然後自己也抱著最後還剩下來的一大捧鈴蘭,坐在這兩個人的邊上了。
北原和楓往旁邊讓了讓,留給了他一個比較大的位置,然後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發,得到了一連串熱情過頭的主動回蹭。
——嗯,很害羞是真的,但在沒人阻止的時候很容易熱情上頭也是真的。
羅曼·羅蘭隻是在邊上好奇地瞥了兩眼,就被今天興奮過頭的盧梭抱住黏了上去,嚇得整個人都炸了毛,最後還是北原和楓把人按住才脫得身。
“喂!都說了不能隨便往人身上亂蹭啊!”
音樂家跑到葡萄架的另一端,憤怒地對著盧梭指指點點:“你能不能有點常識!”
對正常性.生活的知識幾乎為0的盧梭茫然地歪了下頭,接著求助性質地看向了旅行家:“什麼常識?有什麼常識嗎?”
北原和楓沉默兩秒,然後平靜地地捂住了對方的眼睛,語氣聽上去異常誠懇:
“乖,小孩子不要知道這些東西,彆被法國人的思想帶歪了。”
羅蘭覺得很委屈,於是跑得離這兩個人更遠了一點,開始吹自己的口風琴。
北原和楓笑了笑,也沒有繼續逗下去,隻是按著似乎還是很好奇的盧梭,就在邊上安安靜靜地聽著,懷裡抱著金燦燦的向日葵,幾乎把臉埋到了花裡。
普羅旺斯的風依舊在吹著。
它把口風琴的音樂和孩子歡快的笑聲遠遠地送出去,然後把花香揉成一團誰也不認識的甜蜜味道,填滿人的鼻腔。
遠處是金燦燦的向日葵花田,薰衣草已經開始準備起自己的花期,山野間流淌著的是滿滿的期待的味道。
就在這樣的一個日子裡,旅行家突然想到,他那一次在盧梭家裡看到的無數的花朵。像是有一萬個春天與夏天居住在那裡,肆無忌憚地書寫著絢爛與生機。
也許在盧梭的眼裡,花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最動人的東西了。
“花啊……”
旅行家深深地吸了一口懷裡向日葵的花香,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在回想過去。
他在想巴黎那座城市裡,波德萊爾送給他的玫瑰與天堂鳥,想普魯斯特送給他的藍雪花,想波伏娃鬢角插著的一隻黑色鳶尾。
意大利的威尼斯有一處小小的花園。那是這座城市最引以為傲的寶藏。
也是在那座空間幾乎被擠壓得分毫不剩、連車子通過的道路也沒有的城市裡,最渺小也最浪漫的深情。
在柏林永遠不會凋謝的矢車菊,在早春的日子裡,他們和康德與歌德一起去野外采集到的櫻草、勿忘我、番紅花與款冬。
還有在前往德國南部路上一路盛開著的、無邊無際油菜花,像是金色的天堂之梯。哦,還有玫瑰小姐,她也一樣誕生在德國。
還有丹麥。生長在哥本哈根的紅豔豔的接骨木花,代表著熱烈而又深沉的回憶。
就連那裡的蝴蝶也是學會飛行的花朵,嬌嬌俏俏地在笨蛋們的發間飛過去,織就屬於童話的奇跡。
就算是在冬天的俄羅斯,他也捧過一大束向日葵:那些與冬日格格不入的燦爛,永遠鮮活地停留在那個靠近新年的日子。
不管是什麼季節,什麼樣的時間,什麼地點與城市,似乎花永遠都是在盛開著。
那是不管在哪,旅行家都有自信能夠與之相逢的老朋友。他們互相熟悉著彼此,就像是熟悉每一座城市一樣。
“北原很喜歡花嗎?”
盧梭抱著自己的鈴蘭,看著把自己埋到花裡麵的旅行家,好奇地小聲問道。
“當然很喜歡啦。”
北原和楓這麼回答,同時目光柔和地摸了摸這些老朋友依舊柔軟的花瓣:“或許世界上有不喜歡花的人,但我絕對不是其中的一個。”
向日葵在他的懷裡盛開著。
在普羅旺斯的陽光下,這種花綻放的光芒甚至還要比太陽熱烈和熾熱一萬倍。就像是一團正在對著太陽燃燒的野火,在挺直的花杆上焚燒成了火炬般耀眼的模樣。
北原和楓閉上了眼睛,靠在葡萄架上麵,應和著羅曼·羅蘭的調子,輕聲地哼起了歌。
——向日葵是什麼?
那是屬於人間的、能夠被人擁抱的太陽。
羅曼·羅蘭看向葡萄架外麵。刺目的陽光下麵,兩個好像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依舊在笑著,玩著他們的秋千,好像要飛到彩虹上。
於是他也短促地笑了一下,繼續吹著自己唇邊的口風琴,讓風把它的聲音吹到遠處。
吹到有著無數顆太陽的金色大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