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類視線無法觸及的地方,或許還有好幾條人魚在海底下驚訝地打量著這艘像是金紅色大鳥的奇怪生物,伸手摸摸它漂亮的船壁,把自己心愛的貝殼們黏在上麵,“咯咯”地笑著呢。
“噗。”
北原和楓想到這裡,忍不住彎眸低低地笑了一聲,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繼續低頭認認真真地勾勒出每一朵花與眾不同的輪廓。
桌子上的燈光把他有些消瘦的影子投在後麵的地板上,伴隨著筆尖與紙張摩擦所發出的“沙沙”聲,好像讓夜色都帶上了微苦的味道。
是苦咖啡的味道。
北原和楓淺淺地打了個哈欠,手指下意識地握住已經空掉的咖啡杯,感覺來自深夜的困倦感正在逐漸地爬上他的眼睛。
唔,明天應該可以拿彩色鉛筆給這幅畫稍微鋪一個底色,至於現在……等把輪廓線勾完就去睡吧。否則安東尼那孩子又要不開心了。
他搖了搖頭,打算繼續畫下去,隻是這一次還沒有畫上幾筆,思路就被一個孩子清脆明亮的聲音給打斷了。
“你在乾什麼?”
那個屬於孩子的聲音這麼問道,語調裡帶著濃濃的好奇,讓北原和楓無端地想到了那個剛剛來到地球上麵的小王子。
——你是一個畫家嗎?
——你在乾什麼?
你看,多麼像的兩個問題啊。
北原和楓幾乎是有些怔愣地眨了一下眼睛,才溫和地回答了這個問題:“我在畫畫。”
他看上去並不為對方突然出現在了這裡感到有多驚訝,態度還是一貫的從容與溫柔。
或許他應該一下感謝那些最喜歡深夜來訪的朋友們。
北原和楓轉過頭看著這個不請自來的孩子,有些好笑地想:正因為他們鍥而不舍的努力,自己似乎越來越習慣在這種陰間的時間被各種各樣的事情被打擾了。
深夜來訪的孩子看上去隻有十四五歲,有一張很漂亮的稚氣麵孔。大大的眼睛是顯得很漂亮空靈的米黃色,近似於寶石裡的淺金,底部泛著屬於初生嫩芽的翠綠。
他一頭夾著嫩綠色挑染的雪白及腰發被整整齊齊地梳在了後麵,隻有額頭的劉海由於風的原因,顯得有些淩亂。鬢角的兩側彆著嫩綠新鮮的樹枝,給人的感覺充滿了勃勃的生氣。
這位應該就是彼得·潘了吧?
北原和楓認真地打量著對方:按照道理來說,他應該討厭這個孩子才對。不管是胡克船長所對他說過的殘忍事跡,亦或是由於對方想要把自己家孩子拐走的舉動……
但是很奇妙的,旅行家在看到那一對乾淨到沒有雜質的眼睛時,就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去討厭和怪罪這個孩子了。
因為那對純粹而懵懂的眼睛告訴他,這個孩子真的什麼都不明白,也什麼都不懂。
他不知道死亡是多麼可怕的事情,甚至覺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好事:通過死亡,他讓彆的孩童同樣變成了長不大的孩子,滿心以為這樣大家都可以感到永遠快樂。
他也意識不到大人失去了孩子會多麼痛苦,孩子多麼需要長大,把人類的肢體丟下去喂鱷魚又是多麼糟糕的事情。在這些方麵,他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笨蛋。
“哦,畫畫。”彼得·潘用“我早就知道了”的語氣回答道,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但實際上,他還沒有在永無島上麵見過有人畫畫呢,就像是他從來也沒有見過毛絨玩具。
可這並不妨礙他由於自己的自尊心,假模假樣地擺出這樣一副樣子。
“你就是那個金發孩子家裡的大人了吧!”
驕傲的孩子哼了一聲,把視線從那副很好看的畫上麵挪開,用那對漂亮的、有著新生草木顏色的眼睛看著北原和楓:
“你叫什麼名字?”
“北原,北、原、和、楓。”
旅行家歎了口氣,很耐心地把自己名字的字節一個個地拆開來,念給彼得·潘聽。
有著雪白頭發的孩子認真地重複了一遍,接著從地麵上飛起來,想要用那種惡作劇的尖尖細細聲音說自己的名字,好去嘲弄麵前的大人,結果看到對方溫柔而平靜的眼睛後就泄了氣。
“我叫彼得·潘。”他小聲嘟囔了一句,眼睛裡還有點疑惑,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失去了和大人鬥爭到底的勇氣。
“很好聽的名字。”北原和楓想了想,說道。
“那當然!我是少年,我是快樂!我是剛剛出殼的小鳥!”
彼得聽到這話,一下子高興起來,嘴裡嘰裡咕嚕地說了一大堆完全沒有關係的話,看樣子差點興奮地飛上天花板去。
他第一次見到有願意誇獎他名字的人:大多數人隻會嫌棄他的名字太短了,讓他總是感覺怪不好意思的。
彼得·潘這一高興起來,一下子就忘掉自己跑過來的目的了。健忘的孩子就是這樣,必須得有一個人提醒他才能乾好一件事。
不過在這個時候,趴在彼得·潘身上的小仙子也被對方的蹦蹦跳跳給弄得暈乎乎的,同樣完全沒有想起來。
於是房間裡一時間竟然沒有爆發什麼矛盾,甚至氣氛瞧上去和諧得很,就和一個真正的家庭一模一樣。
在這裡,家長也是這樣在邊上無奈地靜靜微笑著,縱容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在裡麵玩鬨。
不過看著看著,北原和楓就發現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勁。
“你影子的顏色看起來好像要比我的淡上一點。”他有些疑惑地問還在天花板上翻跟頭的彼得·潘,“是天生就這樣嗎?”
“啊,怎麼會呢!”
彼得被大人的話嚇了一跳,於是連忙從空中落下來,低下頭打量著自己的影子。
的確,比自己身邊的大人要淡上一大截。
他伸手去拽拽它,發現它動也不動,於是感覺又急又惱,使足了力氣想要看一看究竟。
結果被很有韌性的影子反彈了一下,把他右手的手指全都給打紅了。
彼得·潘委屈又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淺淺淡淡的影子,感覺對方就是誠心在大人麵前欺負自己,不給自己好臉色看。
但是他才不會認輸呢!
於是彼得更用力地嘗試了一回,在旅行家欲言又止的眼神下把自己在地板上絆了一個跤,疼得站都站不起來,簡直又氣又急,覺得一切都在嘲笑他。
——你看,就連風也不想讓他進來!
為什麼會這樣呢?難道這群家夥都覺得那個大人比我還要好嗎?
彼得·潘打了個寒戰,覺得這一切實在是太可怕了,乾脆坐在地板上,任由清澈透亮的淚水在他那對漂亮的眼睛裡打轉。
“唔,你沒事吧?”
旅行家蹲下身子,有些無奈地看著對方迷茫而難過的表情,伸手想要去摸摸對方的腦袋,結果被對方躲過去了。
“不要安慰我!你們都是大壞蛋!”
這個看上去隻有十四五歲的男孩一轉身,在逃過大人高高在上的“施舍”後終於哭了出來,覺得這個人肯定現在也在嘲笑他了。
“就連我的影子也在欺負我!”
他坐在地板上,感覺自己生氣又委屈,尤其是發現自己的小仙子還沒有來安慰他後,直接傷心地喊道:“叮鈴鈴!叮鈴鈴!你在哪裡?”
叮鈴鈴還在他的懷裡麵暈著呢,什麼也聽不到。不過她要是聽到的話,估計也會先擰一下這個淘氣的男孩。
北原和楓無奈地看著這個孩子坐在地上吵吵嚷嚷的樣子,直接伸出手,用不容對方反抗的態度把他抱在了懷裡。
旅行家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對方的長發,發現這一次他的手沒有被彼得躲過去。
也許是他哭得沒力氣躲了。
北原和楓垂下自己橘金色的眼睛,輕輕歎息了一聲,一邊拍著對方的背一邊安慰道:
“其實我可以幫你把它染成正常的黑色,沒必要這麼害怕啦。沒必要哭……你可是彼得·潘啊,要是永無島上的孩子看到你哭會怎麼樣?”
“我才沒有哭!”
聽到永無島的孩子後,彼得立刻把差點從他的喉嚨裡冒出來的哽咽聲給咽了回去,眼睛紅紅地抱怨道:“都是因為你,我今天才會倒黴,連我的影子都掉色了……大人明明都會把事情搞得糟糕透頂。”
“好好,都是我的錯。”
北原和楓很好脾氣地笑了笑,伸手點了一下孩子的額頭,順便把對方的影子也拉過來,用炭筆在上麵均勻地塗上了一層黑色,然後又用紙巾將之一點點抹勻。
經過這麼一折騰,它看上去就和正常的影子沒有什麼區彆了。
“所以這就當我的賠禮了,怎麼樣?”旅行家看著自己的新作品,朝彼得眨了眨眼睛,用愉快的語氣說道。
“這可不行。”
正在滿意地打量自己的影子的彼得·潘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來了自己的目的,於是用正義感十足的語氣說道:“這本來就是你要做的,除非你把你最珍貴的寶物送給我。這樣我才不會找你的麻煩。”
北原和楓挑了下眉。
“可我最珍貴的寶物是安東尼。他是一個很可愛的金發孩子。”
這位大人很誠懇地說道:“我可不能讓你把他帶走。”
“那就第二珍貴的!”彼得想了想,覺得自己也沒有辦法把那個金發的孩子帶走,於是也很不情願地退讓了一步。
“那就是我的回憶了,但是我也不能把它們都交給你。”北原和楓思考了幾秒,這樣回答。
“我最討厭的就是回憶。”
不過萬幸的是,彼得·潘似乎並不喜歡這個東西,甚至到了看到就要不滿的地步:“它們一點用處都沒有,隻會讓人傷心……”
“那就隻有這個了。”
北原和楓看著這個還沒有從自己懷裡跳出來的男孩,嘴角勾勒出一個帶著調侃味道的弧度,那對橘金色的眼睛裡閃耀的是溫柔的水波。
彼得·潘好奇地睜大眼睛,想要看看對方最珍貴的寶物到底是什麼。
然後下一秒——
他感到有一個溫熱而柔軟的觸感落在了自己的額頭。
“一個祝福的吻。”
旅行家說,溫柔地注視著這個孩子,唇角帶著微笑:“這是一個對我來說很珍貴的東西,僅次於安東尼與我那些美好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