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篝火晚會開到了很晚,煙花也放到了很晚的時候,天上與地上的火光交相映襯著,透露出一種盛大輝煌而又寂寞的風景。
世界上最璀璨的花開,盛開在海邊,孤獨地為遠離文明社會的四個人綻放,把絢爛的金紅色和呼嘯的聲音灌入每個人的回憶裡。
美到讓人感到恍惚。
不管一開始有沒有裝醉的成分在,但至少到了最後,在這樣的風景下,四個人都一起喝得醉到分不清東西南北,在沙灘上麵癱成了一堆。
北原和楓身上一掛就是掛著三個人,感覺身子沉重得要命,最後乾脆也放棄了動彈,聞著濃鬱的酒味道,就抱著這一群家夥睡了過去。
意識陷入昏暗之前,他腦子裡唯一的一個念頭就是:希望海水不要漲潮到把他們淹了。
煙花最後的光芒消失在魚肚白的天色裡,宣告了這一夜島上狂歡的終結。
然後北原和楓就在中午收獲了三隻窩在他身邊努力抱怨著頭疼、想要多爭取一點飲食福利的幼崽——而且搶飯的時候看上去還挺精神。
甚至因為食物分配問題打起來還是一如既往的雞飛狗跳。
“你們到底是在打什麼啊?”
北原和楓無奈地把鍋碗瓢盆按住,沒好氣地挨個敲了腦袋:“反正打也打不死人,受傷了還要塗藥,至於嗎?”
笛福委屈地往旅行家懷裡縮了縮身子,非常心機地先告狀為強,大聲嚷嚷道:“可是拜倫先動的手誒!他還天天欺負我!”
他算是知道了,旅行家在拜倫那裡的地位約可以相當於雪萊,都是能拽著這家夥不發瘋的,總之朝著對方告狀準沒錯。
“……北原!所以是我們認識久還是你和他認識久,我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嗎?”
拜倫愣了幾秒,接著熟練地用一隻手按住胸口,薄荷綠色的眼睛泛上水汽,水潤潤地看向北原和楓,裝出慘遭汙蔑的柔弱無辜樣子。
看得出來在努力了,隻可惜給人的感覺依舊非常諧。
北原和楓歎了口氣,把拜倫也抱到懷裡,伸手揉了揉對方的腦袋,同時拉住對方試圖把笛福撕下來的手:
“行啦,你們兩個都愛待在待在那裡,我還要去看看昨晚剛剛上好顏色的陶器怎麼樣。要是出了什麼事情就喊我。”
“哦,這樣啊。”
拜倫先是遺憾地歪了一下腦袋,接著把臉埋在對方懷裡蹭了蹭,這才得意洋洋地拽著笛福迅速跑開,看樣子是一點單獨相處的時間都不想給笛福留。
“我開始思考鐘塔侍從內部的關係到底有多分裂了。”北原和楓看著他們兩個的背影,歎了口氣,這麼對席勒說道。
“這個我大概知道一點……不過他們兩個之間之所以鬨成這樣,大概是理念問題吧。”
席勒在旁邊笑著回答,難得沒有參與進這兩個的吵吵鬨鬨,整個人枕在蘋果裡,手裡甚至還晃著昨天剩下的半瓶朗姆,一副閒適的模樣。
那對一深一淺的紅色眸子幾乎可以說是真摯地望著裡麵微微晃動的琥珀色酒液,就算是在說話的時候也沒有挪開自己的視線。
“如果說拜倫是要把一切生活的庸俗與枷鎖打破的人,追求著生活之上一切的人。那麼笛福沒有那麼多想法,他想的就是活著本身。”
他在聊起這個話題的時候,語氣聽上去甚至還帶著點講八卦的輕快:“雖然和拜倫先生認識的時間不算久——但北原,你可能對自己在拜倫心裡的定位還不太清晰。”
北原和楓站起身,稍微拉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在十二月初的日子裡朝自己的手心哈了口氣,然後把手指揣回了口袋裡,用隨意而帶著笑意的口吻回答:
“可能吧……我覺得我們是朋友。”
“但不止於此。”
席勒嗅了嗅酒瓶口傳來的酒香,然後很認真地回答:“北原,你可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理想化的一麵,也不知道那些浪漫的理想主義者會多喜歡你身上的這一點。”
——既然你的身上已經承載了他們所最浪漫的妄想的一部分,那麼他們自然也會在意你。
所以他們會祝福你,期待你帶著他們也熱愛的純粹與向往飛越荊棘,飛越大海,飛越喜馬拉雅山的山頂,朝著太陽追逐而去。
就像是你正在代替著他們心中那些已然死去的、尚未死去的、必將死去的理想繼續前行。
“之所以拜倫不喜歡你去靠近笛福,是因為他壓根不認可笛福的那一套,即使他同樣也算不上討厭笛福。”
席勒慢吞吞地說道:“他隻是覺得生活中的庸庸碌碌和金錢的軟化都是磨滅理想的利刃。他和笛福不是同類,但他覺得和你是同類,所以不希望你變成笛福那個樣子,就這樣。”
“……我都不知道我竟然還能擁有這麼偉大的形象。好吧,我的意思是:我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會為了柴米油鹽醬醋茶操心的廚師兼保姆兼旅行家。”
北原和楓無奈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突然感覺到了遲來的頭疼:“而且笛福挺可愛,我也很喜歡這樣平平淡淡過日子的感覺。不過我大概能理解了,畢竟拜倫他有點躁鬱症。”
廣泛的生活經驗證明了一點:和精神疾病患者講道理是沒有辦法的,要是他們能通過講道理來控製自己,估計也根本就不會得病。
“躁鬱症啊……”
席勒也歎了口氣,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戰爭期間認識的朋友:“我記得歐內斯特他也是這種疾病,不知道現在有沒有好。”
“歐內斯特?”
北原和楓下意識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沒有第一時間就把它和文豪聯係到一起。
“歐內斯特·米勒爾·海明威。”
席勒這樣回答,笑著喝了一口酒:“他的脾氣不太好,但我們都很信任他:七個背叛者裡麵的頂梁柱,沒人敢不聽他的。”
這位好像還停留在戰爭剛剛結束時期的超越者發出一聲低低的笑,從洞穴裡麵看向遠方。
在島嶼的這個位置,人們甚至連不遠處的海都看不到,更不用說更加遙遠的地方。
觸目所及的不是已經逐漸枯朽的雜草,便是逐漸變得一身乾淨的不知名樹木,頂多還要加上頭頂蒼白的天空。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突然想起了旅行家告訴給他的故事。
歌德還在柏林和康德一起過著同以往一樣的日子,凡爾納或許還在那座島上等著他們,但丁在佛羅倫薩天天喝奶茶……
話說這個家夥當年也是天天等著人給他做奶茶來著,美名其曰“沒有這種飲料就沒法工作,甚至連人生都找不到意義”,喝不到就像個鹹魚一樣罷工在床上。
——所以到底是有什麼執念啊?
想到最後,他隻是輕聲地呼出一口氣,然後彎起眼眸微笑起來:
“我有些想他們了,北原。”
真是懷念啊。
不管是大家在記憶裡鮮活而明亮地微笑著的樣子,在戰爭間隙熱熱鬨鬨地生活著的樣子,因為雞毛蒜皮頭疼的樣子……
如果能以在戰爭後、在和平年代裡的姿態與他們相遇,聚在一起作為單純的朋友攀談,那就太好了。
“所以說,彆那麼自暴自棄啊。”
旅行家回頭看著席勒,用半帶無奈半帶調侃的語氣說道:“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白天有幾個小時是清醒的?”
“做甜點的時候很清醒。”
席勒理直氣壯地回答道,然後起身繼續準備挑戰做甜點這一項艱巨的工作,同時下定決心這次要清醒到放糖的那一刻。
——雖然最後做出來的成品還是異常難以名狀,但至少比前一次要好些。
直到北原和楓耐心地陪著他持續練習了一周的甜品,差不多把材料都謔謔完,席勒才勉強學會把甜味給壓下來。
“我現在很感動,真的。”
因為拜倫跑了,所以被迫留下來當小白鼠的笛福抹了抹眼睛,感覺自己在吃到第一口正常的甜品時差點哭出來:要知道,就算是吃了一年半很難吃的烤魚配蘋果他都沒有這樣。
“席勒你原來還是能做出正常的甜品啊!”
席勒有些心虛地咳嗽了一聲,看了看基本上空空如也的材料袋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北原和楓,結果得到了旅行家一聲輕盈的淺笑。
“對了,席勒!剩下的全給我——我要一口氣吃十個!”笛福一口吃完蛋糕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突然咬牙切齒的怨念語氣大聲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