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在如此暗的環境裡,他才能夠捕捉到那一縷來自星星的燦爛。
他聽到遊樂場中的摩天輪在一圈又一圈用無休止地轉動,那些被自己刻意打亂了順序的星星在滾來滾去,還聽到了在不遠處的旋轉木馬上女子驚喜的笑聲。
雙中子星在旋轉木馬的頂端互相親昵地糾纏與追逐,有些笨拙地轉來轉去,似乎想要捉住對方的尾巴,帶著下麵掛著的星星也叮叮當當地跟著一起旋轉。
澤爾達拉著那根懸掛起星星的線,站在星星的平台上好奇地左顧右盼著,眼睛裡麵落滿了像是鑽石一樣的星。
菲茲傑拉德則很顯然有些擔心這麼做的安全程度,正在大聲地朝著自己的妻子喊著什麼,但最後也好像因為對方的話笑起來了。
喬伊斯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聽著,聽著這片城市裡麵所有的喧囂與冷清,然後突然想起來他其實一直想要和諾拉一起來玩這個由雙中子星帶動的旋轉木馬。
他也很想和對方在玩完之後,坐在邊上的長椅上。他們就一起看那兩顆雙子星合並時散發出的引力波,看一顆耀眼的磁星誕生在這個世界,絢爛的射線迸發,點燃漆黑的宇宙。
但是諾拉不願意來。
喬伊斯沮喪地想,愈發地覺得這個城市裡麵所有的熱鬨都和他格格不入,甚至於沒有什麼意義:因為他最想要向之展示的人不在這裡。
然後他就感覺自己的肩膀被推了推,緊接著就是一個被塞到手心裡的冰涼觸感,以及鼻尖嗅到的若有若現的清淡甜氣。
“北原?”超越者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看到旅行家笑盈盈地低頭看著自己。
“湊近一點看。”北原和楓從口袋裡掏出一副眼鏡,按在喬伊斯的鼻子上,笑著說道。
喬伊斯茫然地眨著眼睛,有些疑惑地扶著自己莫名其妙多出來的一副眼鏡,不知道對方又想到了什麼主意。
但他還是努力地在星星下麵對著光線,在自己還保留著相對完好視力的一個角度終於看清了這個被塞到了自己手裡的東西。
那是一個玻璃杯子,裡麵塞滿了各種各樣彩色的冰淇淋球,在月光下就像是被凍結在時空裡麵的星星,很柔和地明亮著。外表是薄薄的一層冰,落著天鵝的倒影。
天鵝。
超越者下意識地把自己的視線上移,幾乎下意識地湊得更近了一點,淺藍色的虹膜中印出最上方一隻不知道是用奶油還是什麼製作出來的天鵝。雪白色的,栩栩如生的,彎著脖子,看上去優雅而又柔軟。
它張開的翅膀庇護著冰麵下方的星辰,倒影把這些星星擁抱在自己的懷裡。
“吃點夏天的甜品吧。”
北原和楓笑著說道,歪過頭就這樣看著自己的朋友,聲音裡帶著輕快與柔軟:“我認識一個孩子,他總覺得人悲傷的話,多吃點甜品就會愉快起來——這也算不上錯,不是嗎?”
“……不。”
喬伊斯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的白天鵝,認真地抿了抿嘴唇,最後堅定地搖了搖頭,臉上卻一下子笑起來,看上去就像是一顆中子星誕生時的那樣燦爛:“我才不吃呢。”
他很珍重地把這個冰淇淋杯抱著,語氣重新昂揚了起來,恢複了平時自己在麵對朋友時的活潑:“我要把這個帶給諾拉!她不願意來,那我就把最好看的東西帶到現實裡送給她。”
超越者直起身子,不再繼續縮在旅行家的懷裡了,轉而開始高高興興地觀察起這個漂亮到像是裝飾品的冰淇淋杯。
北原和楓則在邊上微笑地看著自己重新恢複振作的朋友,在心裡也稍微鬆了一口氣。
隻能說這個世界的喬伊斯被諾拉和政府牢牢地庇護著,遠遠沒有三次元那樣孤僻和偏激,否則就很難把人哄好了。
“北原,喬伊斯!我們回來了,不過這個旋轉木馬的轉速是不是快了一點……總感覺坐完一輪之後頭有點暈。”
菲茲傑拉德扶著自己的額頭,幾乎是靠著自己的妻子才勉勉強強不至於把路給走歪。而作為芭蕾舞演員的澤爾達在邊上好笑又無奈地看著,感覺自己發現了丈夫身上又一個有趣的地方。
這位看上去現在一點也沒有總裁架子的公司總裁忍著頭疼,沒有在這種小事上麵花錢增強自己的體質,直接看向了喬伊斯……手中的冰淇淋杯。
“喲,挺好看的。
”菲茲傑拉德眨眨眼睛,下意識地開口:“這個在這座城市裡麵有賣嗎?多少錢?”
“……”
喬伊斯稍微停頓了一下,把自己的冰淇淋杯子悄悄藏起來,這才慢吞吞地解釋:“已經放緩很多了。你知道現實裡雙中子星環繞的速度到底有多快嗎?”
“以及,”他很嚴肅地補充了一句,“冰淇淋杯是非賣品。想要的話問北原要。”
北原和楓沉吟了幾秒,覺得和菲茲傑拉德這個家夥沒有必要客氣,於是乾脆手一伸,理直氣壯地說道:“群星之城特供版雪糕刺客,誠惠一百美元,謝謝。”
菲茲傑拉德愣了愣,感覺自己本來有些昏昏沉沉的大腦都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等等,你說什麼?一百美元的冰淇淋杯?”
“否則怎麼能叫雪糕刺客呢?”
北原和楓回以理直氣壯且無辜的注視,聲音聽上去一本正經:“喬伊斯那是開業酬賓,到你這裡就沒優惠了,所以快點交錢:菲茲傑拉德先生應該不是沒有錢的人吧?”
“我是有錢,但你知道一百美元有多少嗎?”
菲茲傑拉德沒好氣地問道。
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這個年齡段的菲茲傑拉德不僅沒有未來一買就是整個店的風範,還在這個方麵斤斤計較了起來。
有一瞬間,北原和楓還以為自己看到的是組合戰後到處買打折鍋的那個菲總,心情不由得微妙了起來。
所以……
“有多少?”
北原和楓有些好奇地問道——他是真的很好奇這個時間段菲茲傑拉德的金錢觀。
“一百美元,差不多可以讓我一隻手打十個你了,謝謝。”
菲茲傑拉德很顯然也沒有和北原和楓客氣,十分不爽地說道,倒是讓澤爾達和喬伊斯都一起笑了起來。
“……行,我知道你意思了。”
感覺自己的武力值遭到了莫名奇妙歧視的北原和楓頭疼了一瞬,接著重新在這個巨大的夢境裡調動自己的思維,重新變出來了一個新的冰淇淋杯。
冰封的杯麵下有著玫瑰花形狀冰淇淋球,還有亭亭玉立地站在杯子中間的火烈鳥,玫瑰色的羽毛看上去大氣又雍容,讓澤爾達一下子眼睛就亮了起來,給了菲茲傑拉德一個討好自己妻子的好機會。
北原和楓笑著收回目光,突然覺得澤爾達其實和諾拉有著幾分相似。
她們都是那種從骨子裡就透著叛逆和大膽的女性,可以把自己從小到大的那些“叛逆”舉動說個三天三夜,一點也沒有被所謂的家庭羈絆,在各個男性之間狡黠地打量和遊蕩。
她們追求著自己的事業和生活,年輕時都熱烈驕傲得像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王。也都在最後安穩下來,從飄蕩中握住了自己愛人的手,主動跑到對方的身邊,決定與對方永不分離。
但她們也不一樣。
諾拉是一隻從始至終都堅強又明亮的天鵝,每一片羽毛都透著象牙一樣堅硬而又柔和的白皙光彩,能夠飛越世界上最高的險峰。
而澤爾達則是火烈鳥,羽毛是冷卻之後柔軟的玫瑰,單足纖巧而又輕盈地立在湖麵上,修長的脖子柔順地彎起,但又好像隨時都可以輕靈地繼續跳一場芭蕾。
“對了,我們去一家街邊的鋼琴店吧!當時我給諾拉在那裡彈過鋼琴,邊彈邊唱……都柏林裡已經找不到它了,但是這裡還有。”
喬伊斯在第六次仔細打量著自己手裡麵的天鵝的時候,突然笑著說道。
“彈琴?那我正好也會跳舞,我特彆喜歡跳芭蕾。哦,弗蘭克,彆這麼沮喪,我知道你不會跳芭蕾。現在如果要我跳,我也隻跳華爾茲。”
澤爾達顯然很喜歡這個主意,說的時候還笑著看了一眼菲茲傑拉德。
——華爾茲是雙人的舞步。
菲茲傑拉德幾乎瞬間就明白了對方的想法,但一下子就緊張起來,朝北原和楓投過去了求助的視線。
畢竟他也不會跳華爾茲啊!唯一跳華爾茲還是第一次和澤爾達相遇的舞會上,那個晚上他整整把自己的腳踩了十六次!
北原和楓聳了聳肩,露出一個愛莫能助的同情表情。
“不會跳我機會教你。隻是你這次可彆再踩到自己了,我寧願你踩到我身上來。”
“不行!這怎麼可以!你的腳可是還要跳芭蕾的!我可不舍得你的夢想因為我的失誤就這麼兒戲地耽誤……”
喬伊斯有些羨慕地聽著那對夫妻的聲音,突然想起了他和諾拉之間誰都沒有提起的婚姻。
他們什麼時候結婚呢?
超越者這樣想著,最後還是在看到街邊的鋼琴店裡的鋼琴時放下了全部的思緒,整個人都好像沉浸在了那一段代表著幸福的回憶裡,忍不住露出微笑。
他走進去,坐下來,把杯子放在鋼琴架上,透過邊上的落地玻璃認真看著外麵被星辰點亮的街道。即使什麼也看不清,但他就是知道這個街道上點亮了多少星星。
他開始彈琴。
是一個很溫柔的震顫的低音。
琴聲裡是一種溫柔的愛意,是星星的河流從琴鍵上溢出來,是這個宇宙裡最瑰麗和最荒誕不經的思緒和風景。
但是喬伊斯相信當年的諾拉讀懂了他在琴聲裡說的話,所以她才會微笑。
宇宙的背景與星辰裁下來的光組成的黑鍵白鍵在他的手指下跳動著,一如當年陽光下被按動的黑白鍵。
喬伊斯低低地用愛爾蘭語唱歌,唱記憶裡模糊又清晰地歌,斷斷續續地哼著,和回憶裡的那個自己互相應和。
它們講述的都是一個故事,一個屬於兩個人的故事。
在彈琴的過程中,他看向窗外,看向那無數星星為他合唱。
都柏林的夜晚是充滿星光的。不管是哪個都柏林裡,都是一樣的絢爛與綺麗。
——他還看到那個記憶裡的女孩子,有著一頭漂亮的紅棕色卷發,站在玻璃落地窗外,手指按在玻璃上,驚訝而又淚眼朦朧地看著他,但是又的確在微笑。
那是所有模糊的視線裡唯一清晰的東西。
是最鮮亮最鮮活的一隻天鵝,在沉寂了無數億年的宇宙中振動翅膀,在一顆星星上落戶,在這顆孤寂的星球裡搭建自己的巢穴,為星球銜來花草樹木的種子,為他唱歌,為他跳舞。
比所有宇宙裡的星星都要更加靠近,也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