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們在太陽快要落下來的時候走過布滿綠色的樹葉,綠色的愛爾蘭國旗,綠色的三葉草的街道,經過一個有著桃紅色座椅和咖啡色台子放在外麵的酒吧。
“我和諾拉就是在這裡見麵的。”
喬伊斯看著這個熟悉的地方,小聲地說著,甚至朝周圍左顧右盼了起來,似乎想要在這裡再一次找到自己愛人的影子。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愛人就在這裡看著自己,靠在他的身邊傾聽自己講當年相遇的故事,琥珀色的眼睛裡麵帶著溫柔而又懷念的笑意。
“當時她就是走在這裡,然後我……”
超越者突然不好意思起來,但還是有點驕傲地昂著頭,好像覺得這是自己這輩子做的最正確最偉大的冒險:“我就走上去和她聊天。我的心跳得很快,儘管我既看不清她的臉,也不知道我的心竟然能跳得那麼快。也許是命運讓我們愛上了彼此吧,我真該感謝它。”
“其實你當初說話也是前言不搭後語的,但是當和我聊天的時候,那對藍眼睛好像都被點亮了,把我身上的孤獨燒得一乾二儘。”
諾拉笑著在邊上補充了一句,漂亮的紅棕色長卷發從她的身後垂下,被她用手指一點點地纏繞勾住:“我必須要承認,我的確也對你一見鐘情了,吉姆。”
她半透明的手指在對方的臉上點了點,最後很燦爛地笑起來。
但是喬伊斯聽不見,他隻是有些茫然地抬了一下頭,入目的依舊是愛爾蘭
的一片濃綠。
“對了,你們要走了,是吧。”
超越者挪開自己的目光,望向天邊即將墜落的太陽,露出一個帶著幾分柔和的笑,看上去完全沒有當年年輕時候的神經質。
“我就不送你們了,在機場和車站我可是會哭的。嗯,你們應該不會想要看我哭出來吧,這可是很丟臉的……”
他稍微攏了攏自己身上的衣服,感覺愛爾蘭外麵的晝夜溫差真的很大,一陣風吹過來的感覺甚至有些冷。
但他確確實實在笑,在笑著祝福自己在這短暫時光裡麵遇到的朋友們。
“再見。”他說。
那對淺藍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好像要把這一刻模糊到根本看不清的場景仔仔細細地銘刻在自己的記憶深處,刻到那座群星之城之中。
“你也再見,也祝你和諾拉幸福——也許我還會回都柏林看看你們的。”
北原和楓呼出一口氣,抱了抱這個過於孤獨和敏感的人,輕聲地開口。
他看向諾拉,對方就像是一個站在夕陽下的幽靈,靠在玻璃窗邊上毫不顧忌地笑,聽起來像是風吹過鈴蘭花的鈴鐺,在夏日裡自顧自地燦爛和明媚。
陽光落在她的身後,就像是給這個似乎永遠年輕和熱烈的女性披上了一層天鵝的羽衣,有一種莊嚴而又明亮的風采。
但諾拉一點也不莊嚴,她把喬伊斯送給她的那個冰淇淋杯的杯子抱在手心,異常生動的琥珀色眼睛裡麵閃動著熠熠生輝的日光。
“替我向亨裡克·約翰·易卜生先生問好,我想你應該去過挪威,所以一定認識他。”
她輕笑著,仰起臉對著北原和楓笑,聲調帶著一種歌劇的輕快:“告訴他,他親愛的諾拉小姐不再是玩偶啦。我已經找到了。”
她找到了那個孤獨又渺小、但又寬闊到足夠讓一隻天鵝自由自在地振動翅膀的地方,也找到了那個可以和她相伴一生的叛逆者與同伴,也找到了她永恒的愛人。
nora。諾拉。
當然,在北原和楓的前世,在某部聞名於世界的作品中,這個名字在華夏擁有一個更加鼎鼎有名的翻譯:
“娜拉”。
《玩偶之家》之中那位離家出走的女子,那個義無反顧地掙脫了丈夫的控製與婚姻行牢籠,去追求自己的自由生活的女性。
也是一隻被禁錮在逼仄的公園裡,但最後仍舊振翅高飛的天鵝。
女子輕快地眨眨眼睛,看著旅行家點頭應下了這個秘密的承諾。這個曾經從玩偶般的家庭裡離家出走的女子便呼出一大口氣,繼續抽到自己的愛人身邊,替對方擋著風了。
那天有著特彆漂亮的夕陽,火燒雲熱烈地燃燒到世界的儘頭,入目全部都是大片大片金紅色的波瀾壯闊,好像是火焰凝固成的大海,每一道光焰都栩栩如生地存在過。
喬伊斯最後站在了天台上,抬起頭看著載著菲茲傑拉德和澤爾達的飛機起飛,實際上他也看不見,隻能聽到某種機械在天空中發出來的遙遠的聲響。
他心裡也清晰地明白,那個載著北原和楓的那輛火車此時應該也出發了。
諾拉沒有在夕陽裡來。最後都柏林還是隻剩下了他一個人,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樓上,站在這個離星星無比靠近又無比遙遠的地方。
他知道沒有人能夠看見他,他也看不到任何人,但是還是寧願站在天台上這樣遠遠地目送著他們。就像是他當年鬨著要和諾拉分開,在離開的時候,他其實也是這樣。
回頭,回頭,回頭。徒勞地用自己無可挽救的眼睛去尋找那道火焰般的身影。
喬伊斯也不知道自己每次擺出這幅樣子到底是在期待著什麼,也許他隻是故意想要自己看上去和普通人一樣,他自己也摸不清。
不是所有人都了解自己的。
但是他知道一點:在這個孤獨的時刻,在這個隻有一個人的時候,他很想自己的愛人,很想要抱住對方,蜷縮在對方的懷裡。
甚至這種思念讓他好像看到了自己愛人的影子,就在天台的欄杆邊,她正在對著自己微笑。
於是超越者有些怔忪地上前,走到自己平時都不怎麼敢靠近的高台邊緣,看著對方模糊的身影——也許他也隻有在麵對自己愛人的時候才格外的有勇氣。
“諾拉?”他低聲地喊著這道夕陽下模糊幻象的名字,伸手想要拉住對方的手,但是下一秒他就好像感受到了什麼,突兀地縮回去,就連腳步也停在了天台的邊緣。
在喬伊斯身後,正想要拉住自己愛人的諾拉微微一愣,接著看到對方轉過身,淺藍色的眼睛看向了自己的方向。
由星光組成的靈魂下意識地睜大眼睛,打量著自己的身體,確定現在還沒有到達自己出現的時間,喬伊斯應該完全看不見才對。
但是為什麼……
“你是不是想要拉我一把,諾拉。”
喬伊斯突然笑了,他那對淺藍色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來,就像是他們第一次見麵時那樣,好像有著火光燃燒,燃燒了他們兩個人漫長歲月裡的孤獨。
他看不見。
但他在這一刻感覺到了。
“抱抱我吧。”
超越者輕聲地開口,對她說出了他們兩個之間最常說的話:“抱抱我,好嗎?”
諾拉看著喬伊斯,最後露出一個微笑,明明知道對方此時聽不見她的說話,但還是輕快又語氣飛揚地開口:“好啊。”
她擁抱住自己的愛人,但是沒有觸碰到,也沒有留下任何觸感,隻是像穿模一樣透過去,化作星星點點的星光。
他們就這樣互相依偎著,沒有觸感,也沒有視覺,沒有聲音,沒有任何能夠給這位孤僻的天才證明對方存在的信息。
但他還是堅信自己正在和愛人擁抱。
喬伊斯是天空中孤獨的天體。
這一點就算是他再怎麼強調自己的普通,再怎麼努力消減自己的距離感,再怎麼樣去尋找彆的天體也無法改變。
在這個過於遼闊的宇宙裡,天體的孤獨是一種原罪,也是一種宿命。
——如果你比起人,更想成為一個天體:不管是一顆能把光傳到無數距離外的恒星,還是一閃而逝的彗星,又或者是吞噬一切的黑洞。
那麼就去學會忍耐吧。
忍耐這個冰冷的宇宙,忍耐無數天體之間按照光年來計算的距離,忍耐沒有同伴的孤獨。
忍耐到有一個了解你的人在你的奇跡還沒有熄滅的時候誕生,忍耐到她因為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在宇宙中與你見麵。
於是你身上所有寂寞的光彩都因為那一隻天鵝的到來擁有了意義。
在這種沉默裡,柔軟的星光終於飄落下來,諾拉在星空到來的時刻真正擁抱了自己的愛人。他們彼此都沒有詢問任何不合理的地方,隻是在夏日的夜晚互相溫暖著彼此的體溫。
“回家吧。”
“嗯,回家。”
天空的精靈們此時正好在路過。它們去趕赴夏日的慶典,突然其中有一個抬起腦袋,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番慶典隊伍裡麵的一個小推車,吃了一大驚。
“等等,剛剛是不是有一匹星星織的布料掉下去了啊!”
彆的精靈們也好奇地湊過來圍觀,接著麵麵相覷了一會兒:“好像的確丟了……”
最後妖精們發揮了它們糊糊塗塗過日子的快活性格,一致放棄了不久的想法,繼續飛走了。
“就算是掉下去,也就是這個時間段多了一段星光而已,我們還是繼
續去過慶典吧。”
“好耶!我們去慶典!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