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玩偶?你說那隻小綿羊嗎?畢竟是玩偶,不可能對人不友善吧哈哈哈哈,而且艾略特其實也很可愛的,不是嗎?”
北原和楓目光稍微漂移了一下,很用力地咳嗽了幾聲,接著微笑起來:“就像是那種很怕生和粘人的貓,對吧。”
“他是負責鐘塔侍從內洗腦的那一個。”
簡·奧斯汀把自己的書撿起來,隨便地翻了兩三頁,同時對某個有著很深濾鏡的旅行家沒好氣地提醒了一句。
北原和楓沉默了一會兒。
他沒有因為什麼而對此進行推脫:洗腦在他看來,正是一件無論發生在什麼情況下也不能原諒的事情。在他的心裡,這些行為的惡劣程度甚至更甚於殺死一個人。
“很抱歉。”旅行家歎了口氣,說道。
奧斯汀愣了愣,最後把書往臉的位置上挪了挪,用無語的語氣說道:“我沒被洗腦過。”
所以沒必要道歉。
北原和楓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看著麵前這個懶懶散散的女子,在對方皺眉之前扭過頭,用輕快的語氣說道:
“那我是不是應該再說一次抱歉?”
“……那我接受了。”
奧斯汀涼涼地開口,接著垂下眼眸,繼續看自己隨手拿來的書。
她突然有些討厭起旅行家的敏銳起來。
因為她突然想起來,自己的記憶裡的確存在著某些模糊的地方,也有些地方回憶起來隻剩下一片空蕩蕩的恍惚。
但簡·奧斯汀一點也不想去思考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麼東西,又因為什麼失去。她對於這些有一種近乎於尖銳的逃避——也許也是一種過於強勢的自我保護。
“我討厭倫敦夜晚下雨的樣子。”
這位大小姐突然說。
倫敦的雨夜亮起了霓虹燈。
紅色的粉色的藍色的黃色的綠色的燈光在朦朧的水汽和雨中亮起了很遠,每一滴從天而落的雨水似乎都在散發著亂七八糟的光線,淩亂到讓人感覺荒誕。
或者說的確很荒誕。
簡小姐在壓抑的空氣中深吸了一口氣,抬起眼眸看向窗外,隻看到幾團豔麗的模糊燈光。
有些煩躁。
她閉上眼睛,突然思考起來身邊過於敏銳的旅行家這個時候會在想什麼:也許會想雨,也許會突然意識到監控她的大小姐可能不喜歡倫敦。
畢竟倫敦至少有二分之一的時間都是漫長的雨夜,漫長到好像天上落下三千萬滴雨水才度過一毫秒的時間。
路上的車是在光霧與光雨中行駛的,於是它們也打著很亮的車燈,同時狠狠地發出刹車聲、鳴笛聲和雨水碰撞的聲音。它們與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迅猛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泥濘不堪的聲響。
“需要耳塞嗎?”
北原和楓把窗戶鎖得更死了一點,扭過頭向她問道。
車輪碾動過一片粉紅色的湖麵,濺起水花或者粉紅色和其他顏色的鑽石。
“不需要。”
奧斯汀有些疲憊地歎息一聲,沒有接受對方的提議,隻是給自己插上耳機,把一首鄉間的音樂點擊播放。
巨大的電子廣告牌在播放一些充滿著美女的廣告,很明亮地在對麵漆黑的大樓上發著光。直到有一隻渡鴉的影子落在上麵,讓它散發出的光芒驟然減少,使得周圍的人幾乎以為有閃電落在這座城市。
北原和楓猶豫了一下,從床上拿下來一個薄毯子,蓋在這位傲氣得要命的小姐身上。奧斯汀抬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反對第二次,隻是在沙發上縮了縮。
“今天和明天的氣溫會比平時低很多,回去後還是彆穿這麼寬鬆和輕薄的衣服了。”
旅行家坐在他的身邊,沉默地看了幾秒,隨後像是不在意一樣地轉過頭笑了笑:“對了,你要喝點熱水嗎?”
“……那隻蝴蝶還在嗎?”
“放心,沒飛出來。我也可以保證對方肯定沒有造訪過我給你倒水的杯子。”
奧斯汀眨了眨那對桃紅色的眼睛,似乎用某種傲慢的腔調笑了一聲,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北原和楓一下子就聽懂了自己的意思。
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耳機,坐起身子,看向身邊的旅行家,偏過頭露出一個惡劣的微笑,用一種輕快的語氣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討厭蝴蝶嗎,北原先生?”
北原和楓沉吟幾秒,有些猶豫地說道:“難道不就是單純地討厭昆蟲嗎?”
簡·奧斯汀挑了下眉,對這個答案發出了不屑的一聲,接著便傲慢地抬起腦袋,眼眸微微眯起,用一種從容且優雅的語調說道:
“——我不告訴你,你猜啊。”
北原和楓愣了愣:“?”
接著他就被奧斯汀趕走去找旅館經理了。
大小姐的意思是讓今晚送上來的宵夜稍微清淡一點,彆出現什麼亂七八糟的沒去腥的內臟和油炸食品——她可不想發胖。
在旅行家走後,奧斯汀便打了個哈欠,把蓋在自己身上的毯子拿下來放到一邊,接著就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隔壁的房間去,順便掛上了“請勿打擾”的牌子。
她今天是打算給自己多放一會兒假了,反正還有個監控攝像頭可以輔助工作,她可不想在下雨的倫敦城勉強自己加班。
“真討厭啊,晚上下雨的時候。”
她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小聲說道。
耳機裡的音樂正播放到《蝴蝶之吻》,雖然和蝴蝶沒什麼關係,但還是讓奧斯汀稍微沉默了一會兒。
“她看上去越來越象她媽媽了
一半是女人,一半還是個女孩
用上香水,開始化妝,不再是絲帶與卷發
將要在一個大世界裡展翅高飛
但我仍想起……
睡前禱告後的蝴蝶之吻
朵朵小白花點綴在她的發間。”
她是因為什麼討厭蝴蝶的呢?
她是什麼時候來到倫敦的,又是在什麼時候放棄了離開這座城市的念頭呢?
簡·奧斯汀小姐眨了下眼睛,把歌曲切換到下一首。
“忘掉了,所以果然不重要吧。”
倫敦的夜很長。
北原和楓回來之後沒有看到那位大小姐,思考了兩秒之後出門朝隔壁的方向看了看,果然發現她已經回去了。
行吧。
旅行家歎了口氣,回到書桌上開始寫詩,寫前世他還記得的,這輩子他所見過的詩歌。
銅色的蝴蝶急急切切地撞著玻璃,讓北原和楓寫不了幾個字就不得不把它放了出來,看著它得意地落到自己的筆杆上,隻好用無奈的眼神盯著這個小家夥。
但是蝴蝶是不了解人的眼神的,它甚至還驕傲地抖了抖翅膀,一副在這地方住下的樣子。
北原和楓也隻好繼續用這隻有著蝴蝶的筆寫字,在上麵拚湊著支離破碎的詩歌。
“說起來,這是一首和蝴蝶有關的詩哦。”
他寫了幾段,又突然笑了笑,對這隻小蝴蝶說道,接著看向自己寫來的詩。
“在芝加哥我們將用按鈕戀愛
乘機器鳥踏青
自廣告牌上采雛菊,在鐵路橋下
鋪設淒涼的文化
……
是的,在芝加哥
唯蝴蝶不是鋼鐵。”
“其實倫敦也差不多。”
北原和楓戳了戳筆尖上的蝴蝶,露出一個微笑:“真難想象你會出生在倫敦裡。”
蝴蝶抗議地抖抖觸角,覺得這個人類很不會說話,它可是很喜歡這裡的:因為這裡有很可愛的人類給它白吃白喝。
他笑了笑,也不騷擾它了,繼續就著倫敦泥濘的雨聲寫後麵的詩歌。
——而當汽笛響著狼狽的腔兒
在公園的人造鬆下
是誰的絲絨披肩
拯救了這粗糙的,不識字的城市……
在芝加哥我們將用按鈕寫詩
乘機器鳥看雲
自廣告牌上刈燕麥,但要想鋪設可笑的文化
那得到淒涼的鐵路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