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道爾對於旅行家的回答似乎不怎麼驚訝,隻是用很認真的表情看了旅行家幾秒,接著歪過頭笑了笑,似乎知道北原和楓心裡正在想些什麼。
“哦,那可真遺憾。”
偵探先生扶了扶自己的帽子,語氣慢吞吞地說道,但是看不出什麼太過遺憾的樣子,反而褐色的眼睛顯得很明亮——就像是發現了什麼被隱藏得很好的寶藏。
“如果連你都不願意說的話,那看起來是一段很糟糕的經曆,至少對於你來說是這樣。”
柯南·道爾彬彬有禮地開口,接著露出一個很有“禮貌”的微笑:“不過請恕我的好奇:對於任何偵探來說,知道一個不被允許了解的秘密實在太殘忍了。所以我可能會通過各種方法來獲得我想要的答案,你可以理解為偵探無關緊要的好奇心和勝負心。”
北原和楓按著眼神逐漸變得不那麼友善的艾略特,微微歎了一口氣。
好吧,至少在調查之前光明正大地告訴對方“我要調查你”還算得上是落落大方,總比一聲不哼地開始調查隱私好。
而且……偵探的好奇心啊。
“雖然我覺得沒有什麼值得探求的地方,但我應該也沒法杜絕好奇這種心理的誕生,也沒有足夠的立場阻止你。”
旅行家無奈地偏過頭:“所以你隨意,道爾先生。”
他感覺霧氣就像是過於綿密和輕盈的雨,浮在自己的身邊,圍繞著人類發出漫長而舒緩的喘息,全身的衣服和頭發都有浸泡在水中的錯覺,有一種微妙的濕冷。
“北原……”
艾略特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那對像是黑寶石一樣的眼睛望過來,主動貼在了身邊這個人的身上,伸手碰了碰旅行家的臉。
溫暖的觸覺在兩個人互相貼靠的地方產生,帶著彼此的溫度傳遞著。
“沒事。”
北原和楓眨了眨有些濕潤的眼睫,對著自己的朋友微微地笑了笑,主動握住了對方的手,突然有點想要回去,在沙發上就著暖氣喝一口熱氣騰騰的紅茶了。
柯南·道爾看著他們兩個,摸了摸自己口袋裡的報紙,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
“雖然我知道你會這麼回答我……但是不得不說,北原先生,你的確過於缺乏在人類麵前保護自己的能力。”
北原和楓側過頭,看著偵探,用輕快的語氣笑著說道:“可能是因為我從來都沒有感受過防備人類的必要?”
柯南·道爾“唔”了一聲,打量著對方,最後很理解地點了點頭:畢竟很少有工具需要設置防人類傷害的功能,除非是共享單車和共享電瓶車和共享汽車……
“對了,我今天其實是想和艾略特先生好好聊一聊的。結果不知不覺就和你說了這麼久,不過你應該能原諒吧,畢竟我真的是沒法控製自己的好奇心。”
柯南·道爾看著北原和楓平靜的樣子,知道自己今天沒發從對方身上的痕跡和談吐舉止上分析出更多的東西,於是十分愉快地轉移了話題。
就是被轉移話題的對象眯了眯眼睛,難得露出了帶有一點攻擊性的樣子。
但他最後還是很不情願地答應了,隻是在和北原和楓告彆之前很認真很委屈地蹭上去抱了抱自己的朋友。
“要看著我,北原。”艾略特很固執地重複,同時手指抓著對方的衣服,像是想要再次確認一遍自己的承諾。
“是。”旅行家揉了揉他的腦袋,接著很明亮地笑起來,“我就正在看著你。”
——彆怕,我一直在,我會一直在這裡。
直到你不再必須我為止。
倫敦總有著很大的霧,所以人很難看到令一個人注視著自己的眼睛。
這座城市裡所有的愛與恨,想要掙脫而出的事物和默默無聲的眼睛都被淹沒在這片位於大陸之上的海洋裡。隻有那種身處於大海或者荒原之中的茫然和壓抑才是真正永存的。
那種化蝶也無法掙脫開來的繭,昭示著好像已經有一萬年沒有造訪過這座城市的春天。
“北原,你會看到我嗎?”
艾略特把自己的腦袋枕在旅行家的手臂上,目光注視著外麵好像可以糾纏和彌漫到歲月儘頭的霧氣,有些突兀地問道。
——離柯南·道爾的相遇過去了好幾天,但艾略特似乎在遇到過那位偵探過後憂慮了不少,時常惴惴不安地抓著北原和楓問這樣的問題。
像是害怕這個人隨時隨地就把自己丟在倫敦沒有儘頭的霧氣裡似的。
後來北原和楓也“偶遇”了幾次柯南·道爾,問過對方當時到底和艾略特說了什麼,但是每次都隻能得到偵探神秘的微笑。
“抱歉,但是我很尊重彆人隱私的哦。要是想要知道的話,你可以直接去問艾略特先生?我想他應該不會拒絕你的——當然,我和他說的事情也許有點特殊,說不定也不會同意。”
北原和楓當然不會去問艾略特這種可能會很敏感的問題,所以這件事情到現在都是一個未解之謎。
但這不妨礙旅行家在對方不安的時候去安慰這個敏感又遲鈍的超越者。
“當然可以。”
北原和楓揉了揉對方的腦袋,把對方繁雜的思緒按下去,得到了青年一個缺乏安全感的主動的擁抱,以及從喉嚨裡發出的沉悶聲音。
“要看看我寫的詩嗎?”
旅行家把筆放下來,像是想到了什麼,於是換了一個話題,笑著問。
他這個提議也不是隨便亂說的,而是因為前世的那個艾略特也是詩人。一位描述著在那個時代裡空洞、虛無與茫然的現代人的詩人。
而在文學作品中,感情最豐富、最浪漫而富有隱喻的文體便是詩歌。
艾略特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北原和楓正在寫的那首詩,茫然地張了張嘴,最後垂下眼眸。
“我不懂詩。”他說,“我看不懂。”
他沒法從詩歌裡麵感受到感情,沒法理解一句話裡麵包含的複雜的情緒,他隻能通過最學術也是最糟糕的分析法則把一首詩肢解成支離破碎的殘渣,而感受不到任何的美。
——但艾略特的確喜歡詩。
一種很無端的喜歡,讓他不管缺少了多少情感還是忍不住地追求著詩歌,讓他笨拙地學會了怎麼樣用理性的視角把這個美麗的東西解剖成鮮血淋漓的器官:即使他一點也不想。
他像是一個拚命地在尋找靈魂的人,但是最高的成就也不過是把軀體不斷地拆解和劃分。
因為他根本看不到靈魂,哪怕是采取了最間接的方式也做不到。
艾略特沮喪地垂著眼眸,整個人好像都因為這件事情突兀地難過起來,但也沒有往北原和楓身邊柔軟溫暖的情緒邊上湊,隻是像是受傷的貓科動物那樣盤著,自己舔自己的毛。
直到被旅行家主動撈到懷裡。
“我以前也有一個朋友說他不會寫詩。”
北原和楓無奈地揉了揉對方的耳朵,把人的耳朵給揉紅:“但他現在估計要成為俄羅斯最偉大的詩人之一了。”
“北原!不一樣的……我,我是真的沒有辦法理解詩歌的感情,我也寫不了詩,我這種缺失很多感情,而且很多感情都不理解的人是寫不了詩的。詩歌是需要感情來作為靈魂的。”
艾略特嗚咽了一聲,被揉得整個人都縮了起來,臉連著耳朵一起紅著,一下子鑽到旅行家的懷裡,手指緊緊地抓著對方的圍巾,開始斷斷續續地反駁。
“可你又不是完全沒有情感的人啊。”
北原和楓把人按在自己的懷裡,有些壞心眼地眨了眨眼睛,逗著這個看起來都要把自己縮在衣服裡麵的人:“你身上也有很多情感的……比如說害羞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