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倫撩了一下自己火紅的短發,唇角的笑顯得格外肆意和張揚,露出潔白的牙齒。
他的存在在色調暗沉的倫敦建築裡和輝煌的燈光交相輝映裡顯得格格不入又鮮活特殊,像是正在熱烈燃燒的火,帶著肆無忌憚的傲氣,把濕漉漉的空氣都蒸騰得一乾二淨。
北原和楓望向這位給人的感覺灼灼烈烈的友人,沒有說話,隻是用微妙的視線默默看著。
“誒?沒有被騙過去嗎……好吧,隻是開玩笑的啦,我雖然喜歡溫柔到會讓人覺得上床就是背德的溫柔型,但還不至於趁人之危下手。”
拜倫看到北原和楓完全沒有被騙到的意思,於是遺憾地歎了口氣:“雖然說當年的確有報紙在傳我們的緋聞來著*。《太陽報》嘛,你知道這群人都是什麼樣子。”
“完全可以理解。”
英國《太陽報》,著名娛樂性報紙,以“誰要是真的信上麵的內容,誰就是大傻[嗶——]”而聞名於世,秉持著極端不負責的娛樂精神滿足大家的精神需求。
但它的受眾很廣,還很多。
“當年我去偷頭骨跑路之後,鐘塔侍從把我定性為出長期任務,但是那群家夥直接就開始編造我怎麼陪雪萊殉情的了。”
拜倫歎了一口氣,眼中是濃濃的無語:“拜托啊,我都沒有用雪萊的頭骨喝過幾回酒,怎麼可能是殉情啊?但問題是,據說那一版的報紙看哭了很多小姑娘……”
“那些小姑娘肯定沒想到你是想偷頭骨。”
北原和楓眨了下眼睛,找了個咖啡館在安靜的角落坐下,笑著說道:“話說我在倫敦都沒有看到你用那個當做酒杯。”
“萬一被那位很閒的人工智能拍下來順手做了一個頭骨複原怎麼辦?”
拜倫也跟著坐了下來,聲音壓低:
“雖然群眾……嗬,絕大多數的群眾已經忘記當初為他們爭取權利和自由的雪萊是誰了,但鐘塔侍從那麼多被雪萊照顧過的人,隻要不被洗腦,可都還記得呢。我到時候就要擔心自己能不能走出倫敦了。”
北原和楓抬了下頭。
拜倫的聲音聽上去帶著點諷刺,但不是針對旅行家,而是針對整個倫敦的人——不過聽上去更像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的遷怒。
但也正是因為就連他自己都知道這隻是無能為力的遷怒,所以才沒有表現出對四周的倫敦居民的任何厭惡。
“後悔嗎?”北原和楓看著抿起了嘴角,表情顯得不是那麼歡快的拜倫,輕聲地問道。
即使他已經知道了對方會給出的答案,但是不妨礙他再問一遍,提醒自己的朋友。
拜倫垂下了眼眸。
他知道北原和楓的意思:
雪萊是為了人而死的,是被人殺死的,即使他反對的恰恰是壓迫人的東西,是鐘塔侍從當年想要強製推行的全麵監控與思想控製政策。
——你的朋友為自己所熱愛的事業而死,為人類最崇高的向往而死,但是最後他所想保護的人早早地將之遺忘,反而是曾經被他反對的存在依舊惦念著這位離開人間的安琪兒。
——那麼,後悔嗎?
“當然,毫無疑問,他不後悔,而我也沒有資格去替雪萊後悔。甚至換成我再來一遍,我也會像雪萊一樣做:因為人的意誌本身就不應該被任何東西束縛。”
拜倫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笑著開口,甚至還對旅行家輕快地眨了一下眼睛:“而且我們最後算是半贏了?否則你可看不到現在這麼繁華熱鬨的牛津街……哦,這麼一說總感覺這條街道就像是我和雪萊的小女兒似的。”
“那你們的小女兒肯定是我看過的最活潑可愛也最不讓人省心的女孩。”
北原和楓笑了一下,把內襯口袋裡的本子拿出來,攤開在桌麵上就著之前的內容密密麻麻地寫起來,隻是餘光不經意間瞥了一眼玻璃窗外人來人往的景色。
“她可真漂亮。”他說。
“哦,謝謝誇獎。”老父親拜倫矜持地咳嗽了一聲,“我現在除了大女兒望遠鏡,二兒子恰爾德·哈洛爾德以外,還有了個三女兒,真是件讓人高興的事情——不過我以後可能要多來幾次倫敦來看望她了。”
北原和楓勾起唇角笑了笑,歪過頭寫著自己的書:他沒有帶電腦過來,於是乾脆又開始了當麵的手動抄寫模式。
拜倫在邊上有點好奇地看著,跟著對方筆下冒出的一個個單詞。
“你現在除了寫……抄些詩以外,還寫嗎?”他看了幾行字,出聲問道,“到時候你是可以拜托狄更斯出版的。他算是公眾影響力最大的超越者之一了。”
“因為天天演講外加做慈善嗎?”
北原和楓笑了笑,伸手按住拜倫的頭發揉了一兩下:“我是打算寫倫敦啦。”
“倫敦?”
“是啊,倫敦。這裡的人在用他們的生活勾勒出一個倫敦,所以我也想要寫出一個倫敦。”
北原和楓轉動了一下自己的筆,笑著回答。
是盛放著所有的愛與夢想、欲.望與貪婪的倫敦,也是壓抑而又熱情的倫敦,也是坐落在鋼鐵與清新的草原荒野間的倫敦。
人們在這裡生活,在這裡尋覓,在這裡遺憾或者感懷,在這裡懷揣著野心與夢想,在這裡平淡重複地度過一個又一個日子。
有的人想要舉起新秩序的旗幟,有的人在這裡渾渾噩噩地度過一生。
——多複雜和殘忍的美啊,倫敦。
“我以前覺得我足夠了解倫敦,但是在這裡生活的越久,我就越不認為我了解這裡。”
北原和楓的聲音很慢,也很柔和。他注視著倫敦的街道,想到自己第一次來到倫敦時所見的冷清,以及小巷子裡熱鬨的風景,還想到了陰沉沉的泰晤士河與五光十色的夜雨之城。
“倫敦是一座沒有人能夠永遠了解的城市,或許它也不僅僅是一座城市。所以你猜我給這本合集取了什麼名字?”
“什麼?”拜倫顯然很好奇。
“《London》,這就是它的名字。”
北原和楓偏過頭,把目光放在拜倫身上,用輕快的語氣說道:
“我打算把合集裡麵所有的作品都送給你們——好吧,其實說是寫書,我應該也隻會寫一個序,其餘的作者都是你們。你可以猜猜,屬於拜倫先生的那一篇是叫做什麼名字?”
“我猜肯定是我可愛的二兒子的名字。”
拜倫撇了撇嘴,說道,但是那對翠綠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那彆人的呢?”他問。
“現在正在寫的是《傲慢與偏見》:很適合倫敦這座城市,也很適合我們所有的人。就像是我,之前自認為能了解倫敦的行為也很傲慢,不是嗎?”
“我看你是被奧斯汀的異能名字洗腦了……”
拜倫虛了一下眼睛,吐槽道。
“但是我還是比較讚同她說過的一句話。”
超越者側過頭,看向外麵的風景,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這個世界上的誤會是必然的,諒解是偶然的。”
“而相愛,則是偶然中的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