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和楓又開始寫書了。
就像是之前那樣,他總是在為自己的朋友寫書,把那些前世曾經為之微笑或感傷的文字記錄在這個世界上。
就好像他的命運從一開始的那一刻,就和這些書籍緊緊地聯係在了一起。童年伴隨他長大的是這些書,當他獨自在另一個世界旅行的時候,陪伴的時間最久的也是這些書。
為此,他的作息也稍微陰間了一點:比如說又變成了每天晚上熬到兩點鐘的畫風。
更準確的說,要不是因為攝像頭先生在邊上一直默默地陪著他,讓旅行家擔心這位加班人士的身體健康,或許還能更長一點。
當然,這種行為也讓不少人對他表達了擔憂和不滿。雖然拜倫、柯南·道爾和狄更斯這幾個自己都不規律作息的家夥都表示十分支持這種做法,但奈何鐘塔侍從裡的女性顯然有著更高的發言權。
而這些矜持高傲得就像是品種貓一樣的姑娘們雖然說話比較不客氣,但還是很關注自己朋友們的健康的——所以北原和楓也經常麵臨著白天被女孩子們按著補覺的局麵。
尤其是在攝像頭先生無師自通了告狀之後。
“奧斯汀……我真的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補覺的必要,我感覺之前耗費的精力已經被睡眠很好地彌補了,真的。”
北原和楓一臉無奈地被按在奧斯汀的腿上,努力地側過臉,用有氣無力的聲音說道。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碰到了一群特彆強勢的女性家長,被濃鬱到窒息的關愛給包圍著。
不過也很新奇就是了……畢竟不管是這輩子還是上輩子,他都沒有什麼除母親以外的女性長輩,更少感受到這種來自年紀比他大的女性的關愛與親昵。
像是雛鳥被母親埋在了自己寬闊龐大的翅膀下麵,光滑堅韌的外層羽毛裡麵藏著的是細膩柔軟的絨羽,足夠讓一隻小鳥幸福地躲藏。
不過話說回來,現在這幾個人看他的眼神總讓他感覺自己有點危險:怎麼和自己上輩子的妹妹看芭比娃娃時的表情這麼像啊!
奧斯汀顯然不怎麼想聽北原和楓的解釋,隻是用平平淡淡的語氣說道:“負責監控你的存在說了,你今天隻睡了四個小時,而是還是碼字碼睡著了才睡的。”
“噗哈哈哈,一定要好好休息哦,北原。我做研究都不一定熬到你這麼晚:不過我可以發明一種吃掉之後就可以減免人類全部的休息時間的藥,是不是超級想要對我感恩戴德?”
瑪麗·雪萊伸手逗逗被壓在奧斯汀腿上的旅行家,發出清脆的笑聲,那對灰色的眼睛被很好看地彎起,在燈光下折射出透亮的光來。
“行吧……”
北原和楓歎了口氣,似乎還想說點什麼,結果被邊上的艾米麗按住了腦袋。
“秋天到了,記得多穿一點,北原。”
少女眨眨眼睛,露出一個有些狡黠的微笑,把自己本來位於脖頸處的圍巾解下來搭在旅行家的身上,像是在看可愛的洋娃娃似的,甚至伸手揉了揉旅行家黑色的頭發。
“回頭給北原換身衣服吧,這種帶著灰的顏色有點沉悶了。”
克裡斯蒂小姐想了想,嘴角勾起一個弧度,語氣輕快地說道。
“誒?”
“的確,倫敦就夠沉悶了,衣服顏色還是稍微亮眼一點比較好。”
夏洛特·勃朗特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語氣裡麵也帶上了笑,好像是想起了打扮自己家兩個妹妹的時光:“前幾天我看到了幾件新上市的亮寶石藍色西裝,你們覺得那個怎麼樣?”
“等等,這麼亮的顏色就彆……”
“聽上去還挺不錯的,那我就準備一條燦金色的領帶,怎麼樣?再加上一個鑽石玫瑰胸針就完美了。否則要北原和我們出門,我們說不定會被彆的貴族小姐嘲笑超越者不懂時尚呢。”
“那、那個?”
“彆提時尚界了,巴黎的時尚界風格簡直是越來越怪。衣服要不要我們到時候直接找王爾德先生定製一套?等成衣出來正好可以參加萬聖節和聖誕節的晚會。”
“諸位小姐,我現在能不能睡一會兒覺?”
北原和楓噎了半天,終於冒出來一句完整的話來,眼中透著濃濃的無奈。
幾位女性互相看了幾眼,接著很整齊地笑了起來,整齊得讓旅行家覺得她們之前這麼嘰嘰喳喳,就是故意在等自己說出這句話。
但就算是這個時候明白了也沒有用,這就是一個光明正大的陽謀,隻要不想被當成洋娃娃繼續擺弄,那麼就隻能這麼做了。
“那北原你好好睡覺——攝像頭會替我們看著你的。”
奧斯汀俯下身子,桃紅色的眼睛裡麵浮現出輕盈明亮的笑意,手指揉了一把頭發就把人拉起來按在了沙發的枕頭上。
接著這女孩子就笑眯眯地提著包和帽子和武器離開了,看起來對流程熟練得要命。
北原和楓沉默了幾秒。
然後果斷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從邊上拿了手機,打開短信,點開裡麵的未讀消息。
“在此感謝北原你把那群母獅子牽製走的大恩大德,我去和拜倫一起去兒童遊樂園演講和玩去了,到時候給你順便買一份冰淇淋!
——by全倫敦最最可愛的鳥類生物狄更斯”
“……我總覺得你對此應該知道點什麼,王爾德先生。”
北原和楓看著這封自己才剛剛發現的信,沉默了幾秒,把視線挪向了在邊上全程負責忍笑和裝死的王爾德,用很微妙的語氣說道。
“可又不是我告發你一天隻睡四個小時的。”
王爾德無辜地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不過我覺得你穿亮寶石藍色的西裝一定會很好看,真的不打算嘗試一下嗎?”
“太出挑了吧,這種顏色對我來說。”
北原和楓把沙發靠枕抱在自己的懷裡,蜷縮在沙發上麵,眯著眼睛無語地吐槽道。
他那對橘金色的眼睛看著坐在對麵看畫冊的王爾德,一瞬間幾乎以為自己是在愛爾蘭,王爾德正在像是以往一樣坐在自己的對麵,懶懶散散地思考著一幅畫所應該擁有的結構和框架。
當然,就算是現在,似乎也沒和當年產生太大的區彆。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他們兩個現在正在身處於倫敦。
“秋天到的真快。”
王爾德撐著下巴,手指翻過一頁紙,目光落在達利所畫的《由飛舞的蜜蜂所引起的夢》上,狀似無意地問道:“對了,北原,你最近有沒有做有趣的夢?”
北原和楓偏了一下頭,目光向上挪去,停留在天花板處的燈光,眼睛微彎:“對我來說,現實就夠像是一場夢境了,王爾德。”
“我有的時候感覺我就在倫敦華麗的、鋪滿了星光的夢裡。很像銀河,但更像是在深海,偶爾的陽光便是宇宙外的射線,在深海裡照射出的海水清澈如琥珀琉璃。”
在礁石上唱歌的人魚學會了在高樓大廈的頂端歌唱,泰晤士河裡麵遊過雪白的海鳥,愛麗絲的兔子洞向上延伸著,灑落的光落在聖保羅大教堂上。
旅行家有時候行走在倫敦,總會在過於濕潤的水汽裡懷疑自己正在亞特蘭蒂斯,那座傳說中被海水埋葬的城市。
“如果這裡是深海,那你一定就是一條讓人魂牽夢繞的美人魚,北原。”
王爾德看了一眼旅行家,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突然笑出了聲,把手中的畫冊合上。
他隔著一段距離欣賞著自己的友人,不靠近也不遠離,隻是矜持地觀望著,好像這一段距離就是欣賞美最美妙的位置。
倫敦的王爾德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貴族,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應該有著屬於貴族的矜持與傲慢。他的人生就應該如此,就像是一絲不苟地被雕琢出美麗紋路的瓷器。
即使有時候他更喜歡靠得離北原和楓更近一點,更喜歡以一位朋友的身份,而不是畫家的身份去觸碰自己的友人——然而隻有在自己都不怎麼清醒的時候,他才能這麼親昵。
“王爾德”必須是浪漫的,是抓不住的霧氣,是一個沒有人能夠理解的謎。
他浪蕩、輕浮、像是倫敦的霧一樣從人的指縫間流走。他全身上下都是謊言,他在自己的過去裡編造榮譽,在自己的年齡上作假,費儘心思地勾勒出華美的外衣披在自己身上。
偏執而虛榮的畫家精心地打造著一個可以流傳他聲譽的人設,為此他必須選擇犧牲。
所以某些時候就很羨慕艾略特。
因為完全沒有多餘的情感,所以可以理直氣壯地無時無刻賴在北原身邊的。
王爾德這麼想著,歎了口氣,懶洋洋地靠在了沙發靠背上,有一種天然的慵懶與風雅從他幾乎可以說是昳麗的眉眼間流露出來。
“要到第七天了。”他突然很輕地說了一句。
北原和楓疑惑地抬起頭:“什麼?”
“要到艾略特走的第十六天了。”
這下輪到王爾德驚訝了,微微挑了下眉,很認真地為自己的朋友解釋道:
“你不知道嗎?情緒在他的心裡隻能停留十六天。他沒法理解十六天前自己所產生的任何情緒,就算是那些記憶依舊存在,但對他來說也不過是最無聊和枯燥、引不起一絲共情的戲劇。”
“他沒告訴我確切的時間。”
北原和楓稍微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橘金色的眼睛中浮現出一絲擔憂:“算了,我今天還是早點去牛津街……”
“現在就要去?好吧,到也不是不行,不過要是知道她們走後我就放你溜走的話,那群小姐可是會把我揍一頓的。”
王爾德嘟囔了一聲,但也沒有什麼阻攔的意思,甚至拿書遮住了自己的臉。
作為一位畫出來過不知道多少幅旅行家的畫像的人,畫家當然知道北原和楓有多在意朋友,艾略特對於北原和楓又有多特殊。
——太像了。艾略特和他腦海裡所構造出的那個黑發黑眸的、看上午蒼白而又脆弱的北原和楓太像了。那對黑色的眼眸深處都是一片近乎空白和無所歸處的茫然。
而這種相似足夠讓王爾德想到很多東西,甚至他前些日子都是在通過艾略特來拚湊自己腦海裡那個有著黑色眼睛的北原和楓的影子。
“滴,滴。”
見到畫家不打算阻攔,桌子上的攝像頭顯然有些急,發出了急促的聲響:它這幾天一直看著旅行家熬夜,自然知道這種高強度的熬夜會對人帶來什麼影響,雖然大毛病不至於,但是這樣下去生幾個小病還是沒有問題的。
“沒事,我到了那裡會記得休息一會兒的。”
北原和楓安撫般的揉了揉攝像頭的腦袋,用邊上微微濕潤的抹布擦去縫隙間沾染的灰塵,讓這個機器重新變得光亮如新起來。
“嗚——”
攝像頭轉了一下,因為關節的扭轉發出一聲古怪的聲響,聽上去就像是一隻貓正在發出委屈的嗚嗚咽咽。
它不看北原和楓了,像是正生悶氣似的。
“對不起……但如果你可以的話,那就轉接一下街邊的攝像頭?到時候監督我,如果我你有好好睡覺就讓簡小姐她們來找我麻煩。嗯,不過如果艾略特來了的話,一定要及時提醒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