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和楓無奈地勾唇笑了一下,語氣又軟了一點,聽上去甚至有點像是在哄小孩子,但是最後還是很好地安撫到了攝像頭裡麵的人工智能,讓他勉勉強強地又扭過頭來看著。
“對了,我給你的手機號發了一條信息,你去的時候順便看看。”
艾伯特借著屏幕看了旅行家一會兒,接著有些糾結地快速用摩斯密碼轉了一堆話過去,倒也不擔心被人發現:
且不說王爾德就不是鐘塔侍從的人,頂多是蹭食堂很熟練的外來人員,就算真的是,對方也看不懂這麼快的摩斯密碼。
不過前幾天竟然有人想要從鐘塔侍從的防禦網絡裡麵繞路去聯係北原和楓,還順手藏了好幾個惡意病毒,順著去查基本上也都是假IP……
艾伯特撇了撇嘴,想到了他們最後在網絡裡打架差點把美國國防部的網絡給拆了的事情。
他不覺得自己輸了,因為他的絕大部分算力都在支撐著自己的情感邏輯部分和覆蓋英格蘭的監控係統,還受到了奧威爾異能1984的調用,這才沒有在自己的主場獲得勝利。
但能和人工智能在網絡上打得有來有回,不管怎麼說都很厲害了。
艾伯特承認自己有點好奇,但覺得當前最好還是通知北原和楓一下:他總覺得是旅行家沒法和自己國外的朋友聯係,所以他朋友炸了毛才搞出來的事情。
但炸毛也沒有用,反正北原是在英國!
艾伯特抖了抖自己在數據海裡麵飄飄蕩蕩的身子,想到這裡後很愉快地癱成了五十八邊形,覺得自己又贏了網絡對麵的那個家夥一次。
然後意識鏈接街邊的攝像頭,繼續“監控”起了鐘塔侍從這位重點監控對象的行蹤。
此時的另一邊,艾略特正在安靜地看著自己的筆記,注視著十三天前的那一頁。
“出任務前的提示(就算是對過去的感情完全遺忘了也要認真照做的事情):
1.儘可能快地結束任務回去,一定儘快。
2.什麼都彆想,回倫敦先去牛津街找北原。
3.寫詩,你是有資格寫詩的。
4.如果因為時間太長,出任務之前產生的情感全部都遺失了的話,那麼就替一個曾經愛過他的人再擁抱他一下吧。”
“北原……”
艾略特小聲地念著這個名字,眼中有著一瞬間空洞的茫然。
今天是出任務的第十四天。
他對北原和楓的印象不多——畢竟隻有出任務前的那兩天對於他來說才是有溫度和色彩的,再往前都是一片不存在任何感情的灰白。
但是就算是隻有兩天,他也能感受到那種讓人心臟都酸澀起來的溫暖……以及悲傷。
分彆的悲傷和害怕失去的恐懼。
空心的人類垂下眼眸,注視著過去的自己所寫下的字體,看上去如同一個被精雕細琢過的人偶,沒有任何的人氣,更像是某種死物。
他在回顧自己的記憶。
那些僅剩下的彩色回憶正在一點點地被代表遺忘的潮水侵蝕,潮水所淹沒過的地方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觸動。
好像之前溫暖和悲傷的感觸都是栩栩如生的幻覺,甚至那種心臟的鈍痛一時間讓他都感覺有點不理解。
為什麼會為離開一個人悲傷呢?
艾略特看著那段已經沒有辦法給自己帶來任何感觸的過去,稍微恍惚了一瞬,但那些尚存的感情又瞬間把他從這種近乎冷漠的審視狀態裡拉了回來。
——因為那是北原和楓,是接納你的人,是你的同類和答應不會拋下你的人。他教你寫詩,教你這個世界上的感情,帶著你一起撐傘走在清晨霧氣彌漫的倫敦。
那些殘存的感情輕聲地說:
他還在等你回去,艾略特。
回去……
艾略特沉默了一會兒,把更遠處的記憶從深處一點點地翻出來。
他們一起在曠野上抬,他的口中念著詩,側過頭注視著旅行家眼睛裡倒映的星星。
還有霧氣裡,北原和楓認真地告訴他絕對不會丟下他,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還有蝴蝶,一隻蝴蝶從房間裡飛了出去。在這之前它還在自己的臉上停留過短暫的一刻。
他們還去過離倫敦並不遠的伯明翰,路上麵有耀眼的陽光。
當然,還有初見,在鐘塔侍從的初見。
當時的他一定有很多很多的情緒在心裡。
艾略特這麼想著,但沒法從這些記憶中感受到一絲一毫的感情。
隻是空白。
他不知道為什麼當時自己會在看到北原和楓眼睛裡的流星時會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溫柔地對待這一個蝴蝶,不知道那時候表現得很不安的自己心裡到底有多不安。
“去執行任務吧。”
艾略特沉默了片刻,便自言自語地說道。
他浪費的時間已經夠久了,就像是在本子上留下記錄的過去的自己所說的那樣,最重要的還是儘快地完成任務。
他不想徹底忘掉北原和楓,一點也不想。
“接下來要負責談判,如果耽誤情況的話就直接用異能把他們不應該有的情感全部吃掉就好了……隱蔽一點就行。”
柏林。
費奧多爾把今天的實驗室報告都看了一遍,確定沒問題後對自己邊上的科研人員點了點頭,姑且是完成了今天一天的工作。
下班時間六點整。
年幼的死屋之鼠首領啃了啃自己的指甲,思索著歌德與日俱增的壓榨童工熟練度,又想了想情報組的工作量,鄭重地把“跑路”的想法放在了計劃表裡麵。
但是有這層身份在,借著超越者和國家名義辦事倒是對他的理想完成也有很大的幫助。至少現在插手橫濱倒是很容易了。
費奧多爾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熟練地到了英國的網絡裡麵,掃蕩了一圈後確定了亞當到橫濱搜查魏爾倫下落的事情。
本來他昨天還想順便提醒一下北原和楓這件事來著,畢竟根據時間合理推斷,他應該和魏爾倫的關係還算是不錯——但很遺憾,沒聯係上,鐘塔侍從的人工智能還是那麼棘手。
不過隻有一個機器人檢察官去,肯定沒有辦法對魏爾倫怎麼樣,而且說不定那個作為他搭檔的超越者還在橫濱活著……
畢竟魏爾倫那麼著急趕去倫敦,不回到更安全的巴黎,肯定是有原因的。
這也是西伯利亞倉鼠幼崽被無良黑心灰狐狸壓榨勞動力也沒走的原因:畢竟橫濱有超越者這種破格的存在加入,手裡也要有能夠對應的手牌才有底氣。
不過鐘塔侍從如果沒有在橫濱得到想要的結果,一定不會甘心,把局勢攪得更亂。
如果在亂局中鐘塔侍從找到了“書”,那麼把“書”從喬治·奧威爾手中拿走的難度可比從異能業務科拿走的難度要大多了。
費奧多爾不敢賭這個:眾所周知,鐘塔的柯南·道爾是個觀察力敏銳得驚人的家夥,說不定入局後就會發現點什麼。
所以最好的結局還是讓那個機器人留下魏爾倫潛逃或者死亡的消息,讓他們的注意力從橫濱這個地方轉移:
說不定到時候還要和這位法國超越者合作一下,估計他們也不想持續性被來自鐘塔侍從的麻煩人物追殺。
畢竟鐘塔確定他們身份和位置後,下一次來得可能就是最頂級的超越者組合了。
除非兩人回法國,否則一旦被追查到絕對不會安全,而他們兩個人至今都不回去肯定是有他們的理由。
所以他們想留在橫濱不被發現,而如果他們能把人工智能摧毀的話,自己就可以篡改人工智能的記憶儲存設備裡的數據,掩蓋真相。
——對方有需求,而且自己可以達成對方的需求,這就是有合作基礎。
費奧多爾迅速地在大腦內敲定了計劃,接著露出一個微笑,順便搜了搜鐘塔侍從彆的泄露出來的情報。
什麼某個當年拐走了半個倫敦放心的拜倫姓男子回來了,什麼據說阿加莎不久後要成為近衛騎士長,什麼某位平常不可動用的戰略級武器被鐘塔丟出去禍害彆人了……
費奧多爾多看了最後一條一眼:嗯,是指T.S.艾略特。據說這位在被喬治·奧威爾抓回鐘塔之前是國際重大罪犯,但是抓到之後發現他有精神上的疾病,於是免罪收編。
他記得歌德也曾經提起過,表示那是戰場上要是遇到,絕對會比遇到莎士比亞還讓人心梗到窒息的對手。就連去年回來的席勒在提到這個人的時候也是一臉“幸好沒遇到的表情”。
——以正麵情感為食,並且表現出強烈的對正麵情感的成.癮.性傾向。
不管是哪個超越者,都沒法接受自己對某件事情、某個理想、某個人的愛被另一個人吃掉,成為另一個人的感情:就算是這段感情在十六天後就會被遺忘也一樣。
……不過真的想對托爾斯泰用用,有的愛倒還不如丟掉比較好。
費奧多爾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果然等到了托爾斯泰的電話,於是伸出手接了起來。
“費佳。”電話那端喊完這個名字後就陷入了沉默。
“北原先生在鐘塔侍從,應該是被禁止了與國外的聯係方式。”
費奧多爾稍微停頓了一下,用和過去一樣溫柔乖巧的語氣說道:“那裡的人工智能很強。”
“……我知道。”
電話那端發出一聲歎息。
費奧多爾停頓了一下,說道:“其實我和鐘塔侍從有合作,今年有事情要去他們那裡。”
他其實沒必要說出這句話,但是托爾斯泰畢竟在他心裡還是有一點特殊的。
“謝謝。”
接著又是長久的沉默,兩個人誰都沒有繼續開口。
莫斯科的托爾斯泰看著在圖書館廣場上起飛的雪白鴿子,輕聲開口:“今年你能幫我送一下給他的聖誕禮物嗎,費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