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和楓是淩晨三點才回到自己的旅館的,同時在路上無奈地拒絕了莎士比亞要跑過去和自己的建議。
“那可真遺憾。”
戲劇家偏了偏腦袋,小聲地嘟囔了一句,但緊接著又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彎起那對好看的翠綠色眼睛,主動擁抱了對方。
莎士比亞今天穿的衣服是純白色的,邊緣繡著金邊,在燈光下折射出蝴蝶磷粉一般夢幻的彩色光澤。
“那我們就今天早上見吧,明天我要好好給你講講我的戲劇。當然了,北原你也一定要給我準備好故事哦!”
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超越者眨眨眼睛,張開手臂,很明亮地在燈光下笑著,好像他從來沒有因為這過於漫長的時光感到疲倦,也從來都沒有失卻熱情。
參演自己戲劇的戲劇家自然很擅長演戲,也很擅長充斥著戲劇性和矛盾衝突的表演——即使他有時候不需要這麼做,但誰叫他根本不願意區分戲劇和現實呢?
“放心,我會記得的。”
北原和楓看著抬頭看著這個身處燈光之中張開雙臂謝幕、但卻比所有的燈光更加耀眼的人,突然想到蝴蝶。
當莎士比亞張開手臂謝幕的時候,就像是一隻被長釘釘死在標本上的蝴蝶,也像是受縛於十字架的基督:
蝴蝶被人為張開翅膀、穿透身體的樣子似乎與聖人的死亡總有一種相似的美,仿佛給這種生命的隕落也帶上了特彆的宗教意義。
美麗而又神聖。
但旅行家沒有說出自己腦海裡一閃而逝的想法,隻是笑了笑:“那麼——早上見,順便祝一句聖誕快樂,莎士比亞先生。”
“再見。”
聖誕節的早上見。
北原和楓在告彆後回到自己住處門口,這才有些驚訝地看到了縮在自己門口困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睡著的艾略特,於是歎了口氣,把人小心翼翼拉起來摟在懷裡。
“我都說了第二天早上來等。”
北原和楓揉了揉對方的頭發,眼神帶著無奈的意味:“如果我早上再回來,你是不是要一直熬到天亮?”
“過了十二點了,是早上……”
艾略特掙紮著搖了搖頭,把自己的臉埋到旅行家的衣服裡麵,手指緊緊地拽著對方的衣服,困倦地閉上眼睛,含含糊糊地反駁道。
“好好好,是早上。”
北原和楓歎了口氣,有些縱容地把人抱著,伸手摸了摸對方純黑色的頭發,打開門,把人半抱半拉地拽了進去。
他訂的這件房間不大,走到床邊上也不要多走多少步。所以北原和楓乾脆拉著人一起倒在了床上,再把被子扯過來,認認真真地給對方裹成一個看上去就很保暖的團子。
“北原。”
艾略特在被子裡扭動了兩下,努力地把腦袋鑽出來,困得一直眯著眼睛,但還是很固執地伸出手拽著對方,聲音聽上去飄飄蕩蕩的:“陪我一會兒可不可以,我不想你走……”
我不想你在聖誕節之後走掉……
北原和楓對此還能說什麼呢?
他最後隻好歎一口氣,主動抱住對方,也躺在床上,注視著麵前顯得又困又不安的人,手掌蓋住那對純黑色的眼睛。
“睡吧。”
北原和楓靠在他的身邊,讓對方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聲音溫和地說道:“聖誕節就好好休息,早上我們一起去看大家。我在你身邊,彆怕找不到我。”
“今天記得要做一個彩色的夢,艾略特。”
不會走了嗎?
艾略特茫然地眨眨眼睛,在半夢半醒之間模模糊糊地捕捉到這個詞,像是突然鬆了一口氣,有些安心地蹭在對方的身邊,閉眼任由自己的思緒下沉下去。
他夢見蝴蝶,很多很多的蝴蝶,飛在雪一樣漂浮的天空中。有陽光照射下來,在無數的雪花中折射出更多更多的光線,幾乎把四周變成燦金色的海洋。
蝴蝶飛在聖誕的冬天,就像是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寶石翡翠,充斥著炫彩與光怪陸離的瑰奇,就像是天堂的穹頂。
詩人抬頭看著,安靜地注視著彩色的洪流從自己的身邊飛掠而過,吹動著他的頭發,隻留下無邊無際的燦爛。
他看到彩色的蝴蝶飛向天空,飛向那片沒有人煙的荒野。
他看到飛向天空,飛出大氣,掙脫引力的束縛,在宇宙中進行著一場奔赴太陽的盛大流亡。
他看到……
“北原?”
艾略特幾乎是下意識地睜開眼睛,抬頭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北原和楓,雙眸微微一亮,撲到對方的懷裡高高興興地蹭了蹭。
“北原。”
他很親近地眯起眼睛,伸手拉住對方的衣服,聲音聽上去輕飄飄的:
“我讀詩給你聽,剛剛在夢裡想到幾句很有意思的詩,和蝴蝶有關的。”
已經打理好自己的北原和楓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微笑起來,手指揉搓了幾下對方的臉頰:“先梳洗吃飯,我在聽。”
“哦。”艾略特乖巧地回答,心情很好地往洗漱間走,走幾步又突然回過頭來,像是害怕北原和楓下一秒就要在陽光下麵變成泡沫似的,發現人還在那裡才放心地轉過身。
梳洗好,吃飯,然後是換衣服。
北原和楓想了想今天的日子,於是給艾略特套了一件新的淺灰色毛呢西裝,再配上一件米白色圍巾和銀製紅寶石胸針,係上雪白絨邊的灰綠色披風——總要有點聖誕節的氣氛的。
而且聖誕節也的確該穿穿新衣服。
“很適合你。”
旅行家用帶著笑意的聲音說道,手指認認真真地把衣服上的褶皺磨平,這才心滿意足地眯了眯眼睛,把聖誕禮物盒子塞過去。
艾略特歪過頭,主動接過去,從聖誕盒子裡麵翻出一個小暖手爐,眼睛亮晶晶地抱在懷裡,主動靠了靠臉頰,又抬頭去看北原和楓。
那段毛茸茸的米白色圍巾靠在他的臉邊,讓人覺得更乖巧了一點,一點也看不出來身上的危險性。
“很暖和。”他愜意地眯起眼睛,語氣輕快地說道。
倫敦的冬天是濕冷的,雖然不會降到零度,但總是讓人有一種陰冷的不適感,恨不得把自己全部都裹起來,而艾略特尤其有點怕冷——大概是因為陪伴艾略特最久的孤獨和茫然往往在生理上體現為“冷”的感受。
“喜歡就好,等會兒我還要挨個把昨天沒來得及送的禮物全送出去呢。”
北原和楓笑了笑,看了一眼聖誕樹底下堆著的盒子:那裡麵有很多都是他準備的禮物,大多數都是他前幾天熬夜才寫完打印出來的書。
艾略特也跟著對方的視線看了一眼,但沒有太在乎,而是用在平鋪直敘中帶著些微高興的語氣說道:“我昨天夢見蝴蝶了。”
北原和楓看過去,微笑:“很漂亮,對吧?”
“很漂亮很漂亮。”
艾略特抱著自己的小暖手爐,抬起頭,努力想要自己的聲音變得更加輕快一點:
“是彩色的。從死掉的星星上麵飛出來,一直一直飛,飛到太陽上的蝴蝶。”
蝴蝶在各個文明裡麵,幾乎都擁有著一個美麗而又動人的名字。
在挪威,它叫“夏天的鳥兒”;在阿茲特克語裡麵,它叫“閃爍的火光”;在希臘語裡,它叫做“靈魂”;在馬來語裡,它叫“閃光”;在緬甸,它是“死者的靈魂”,在英語與德語裡,它們是“偷奶油的精靈”。
而在艾略特的邏輯裡,蝴蝶所代表的東西很簡單——燦爛熱烈到灼目的美,還有飛。
就像是聖誕節的雪那樣飛,不過蝴蝶是向上的,向著天空的,朝著掙脫一切拘束的方向去。
“聖誕節快樂!”
“你也聖誕節快樂呀!”
街道上祝福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著,人們的臉上都洋溢著名為“幸福”的情緒,像是朋友一樣互相握著手。好像倫敦早晨帶著霧氣的寒意都被驅散了不少。
雪還在下。
有一個小姑娘穿著大紅色的棉外套,在雪地上麵努力地跺著腳,小臉凍得紅撲撲的,舉著一個“”的牌子在街道邊上站著。
,免費擁抱。
意思就是街道上每一個在節日裡感到孤獨的人都可以來找她要一份來自於陌生人的擁抱與善意,向她索取一個擁抱和安慰。
也的確有人來找這個小姑娘,兩個陌生人擁抱在一起,在擁抱結束後互相握手,對著彼此微笑,然後告彆。
賣餡餅和熱狗的小店裡麵向外邊飄著熱騰騰的香氣,有幾個孩子拉著大人的手,另一隻手忙著往自己嘴裡麵塞各種各樣充滿著聖誕節特色的糖果。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