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煉金術師的腰間,濃稠的星辰光輝從刀鞘的寶石上柔美地滴落下來,暈開在和星河一般寂靜和璀璨的沙漠裡,給人的感覺比起武器,更像某種藝術的造型。
美得就像是有流星墜入沙裡。
旅行家伸出手,在空中虛虛地停頓了一下,指尖觸碰過仿佛從天儘頭吹過來的風,在裹挾而來的沙塵裡被嗆得咳嗽了兩聲,橘金色的眼睛卻毫不掩飾地彎起來,流淌著月光的濃鬱色彩。
“菲利普斯。”
北原和楓側過頭,眼底帶著笑意:“介意我抱抱你嗎?”
當男孩帶著柴火,還有煉金術師的獵鷹一起回來的時候,他看到北原和楓已經睡著了。
煉金術師肩上靠著睡去的旅行家,正在火堆邊烤著火,身邊彎刀上麵的寶石折射出瑰麗如液體的光彩。
看到男孩過來的時候,他做了一個壓低聲音的手勢,接著招來自己的獵鷹,讓它停留在自己的另一個肩上。
“他大概有些累了。”
菲利普斯垂下眼眸,看著麵前的火焰,聲音放得很輕:“你知道的,沙漠折磨人的不僅僅是艱難的自然環境。”
單調但是永無止境的沙漠總是在促生人們的回憶和想象,讓人沒法控製地回憶著過去,就像是馬和駱駝的反芻,一遍遍不受控製地徘徊在過去的光影裡。
沒有人知道北原和楓到底在沙漠虛無縹緲的幻影裡看到了什麼,也沒有人知道這位旅行家到底看到了多少這片土地給予他的幻象。
反正旅行家平時都是微笑著,在男孩感到迷茫的時候會安慰或者擁抱他,看向遠方的樣子似乎也一直充滿著期待。
甚至還有一點活潑,因為他總是輕輕快快地說著句子,有什麼主題也是他先說出來的——這似乎是煉金術師平時不怎麼愛說話,男孩也常常沉浸在對綠洲的回憶裡的緣故。
“這樣啊。”
男孩了然地點頭,感覺疑惑被解決了,有些擔心地看了看北原和楓,又有點生氣:“但就算這樣,北原他還不好好照顧自己呢!”
男孩經常在沙漠裡回想起他的綠洲,幾乎控製不住地回憶著自己分彆的女孩,這已經讓他感到很憂傷了。所以他完全沒法想象離開了那麼多地方的旅行家是怎麼像個沒事人的。
結果並不是沒有影響,隻是沒表現出來嗎?
菲利普斯沒有接話,隻是微微側過頭,看著對方閉著的眼眸,有些蒼白的麵孔和下顎開始向下勾勒出的近乎脆弱和單薄的線條。
“笨蛋。”
看了好一會兒,他才挪開視線,極小聲且細微地說道。
任何想要在煉金術師麵前隱藏起自己的人都是笨蛋。
他活得太久,也見過太多的人,甚至到了對人感覺有些無聊的程度,所以才跑到了撒哈拉裡麵縮著,把帳篷建在離綠洲不遠不近的地方。
沒有誰比他更了解人了。
不過這種明明都快要被曬死了,還假裝自己很有活力,所以還在亂撲騰的家夥……
菲利普斯撇了撇嘴。他現在很想把某隻過於讓人擔心的貓揉搓到沒有支棱起來的力氣,但是又舍不得。
“如果你能像是彆人愛你那樣愛著自己,那就好了。”
他小聲地說道,伸手輕輕地捋一下旅行家的頭發,幫忙把沙子撇出去,接著便看向這片安靜得總有些過頭的沙漠。
沙漠總是安靜的。
“彆讓他看到這些了,好嗎?”
煉金術師輕聲地說:“過於沉重的回憶會讓他很累。”
“我不理解這為什麼會讓他很累。”
沙漠的聲音慢吞吞的,他們在通過宇宙的語言交流:“這對於他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也是很珍貴的寶藏。”
菲利普斯想了想,很認真地說道:“這是因為愛,愛是很沉重的。”
“可我不懂什麼是愛。”
沙漠溫柔地說:“我很照顧那些在我身上生活的小家夥們,然後它們會被更大的吃掉,被人類吃掉或殺死。最後我又把人類吃掉,藏在我的心臟深處。我隻知道這些東西,因為我從一開始誕生就是在重複這些。”
“人也會讓你的沙子變得更美,生長出更多的生命出來。”煉金術師說,“萬物就是這麼循環著的,讓他們生生不息流動的就是愛。”
“你沒法說服我。”
沙漠的聲音依舊很溫柔,沙礫之間的摩挲讓人想到飛蛾的羽毛,有著密集而又柔軟的質感。
“但我很珍惜他,他有一個很美的靈魂,也許還沒有完成自己的天命——阻止他人完成天命的存在是無法完成自己天命的。”
“把貝殼送給他吧,或許大海會讓他好好休息一會兒。雖然它同樣單調又讓人想到過去,但是作為沙漠的過去,它至少比我要熱鬨一些,不會讓人那麼孤獨。”
菲利普斯眼睛亮起,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從裡麵找到了一枚貝殼,從裡麵聽到了來自大海的聲音。
遠古的大海正在漲潮。
當北原和楓從讓他更加疲憊的夢裡醒來的時候,他聽到了海水的聲音。
旅行家對著沙漠愣了好一會兒,接著從自己的耳朵邊摸出來一塊貝殼,手指下意識地按過上麵流暢而又美麗的弧度。
是煉金術師給的嗎?
北原和楓摸索著打開了懷表,發現已經淩晨三點後放棄了詢問的想法,微微呼出一口氣,接著對這個貝殼無奈地勾了下唇角。
雖然頭有點痛,但他覺得自己睡夠了,於是在漫無目的地發了一會兒愣後,他主動把自己的信和筆拿了出來。
先把東西寫完吧。
他下意識地想著,同時有些遺憾自己因為負重沒有帶上足夠的顏料,沒有辦法畫畫,隻有一些數量不算多的炭筆、墨水盒與鋼筆。
他把帳篷拉開一個邊角,很小心地沒有讓和自己一個帳篷,正在熟睡的男孩發現,揉著太陽穴坐在了旁邊,把信紙攤在有月光灑落的地方。
外麵有不知道是胡狼還是斑鬣狗的叫聲,不過算不上嘈雜,隻是在夜色裡帶著蒼冷的味道。
“嗷嗚——”
“嗚——嗚——”
旅行家微微偏過臉,目光從信紙上滑過,看著不遠處的篝火,似乎從這團火焰中汲取了一些暖意,目光裡麵沉澱著很柔和的色彩。
他接著往下麵寫。
“它們的聲音讓人無可避免地想到過去,雖然我最近本來就總會多花一點時間思考過去就是了。但是我覺得這不算是什麼糟糕的事情。
就像是這一刻,它總有一天會變成再也無法觸碰的回憶,但是我還是會清晰地記得今晚有著很漂亮的月亮,有斑鬣狗正在嗥叫。”
“還有我們——在撒哈拉的夜晚,在同一個篝火邊上的人。我們在了無人煙的區域裡共同分享著文明微薄的熱量。”
“不過說起來,也很奇特,不是嗎?
似乎隻要犬科生物長長的嗚嗚聲和清亮的月色混合在一起,就能自然而然地帶上從歲月深處傳來的滄桑感,如同我們的血脈裡有著類似的潮起潮落,正在共同呼應著這份古老和悵然。”
大概是因為在幾萬年前,我們的祖先或許就在這片土地上聆聽過這些生物的嗥叫吧。我聽說現代人類起源於非洲,我們的骨子裡似乎有著對於這片土地的起源,能夠感受到這裡的脈搏和不斷泵動的心臟。”
北原和楓下意識地按了按眉心,接著唇角輕輕翹起,筆調輕盈地寫道:
“我還拍到了一些日出的照片——沙漠裡的日出很美,尤其是在撒哈拉。
真可惜沒法給你看我騎馬的樣子,不過我覺得我一定帥極了:回莫斯科的時候我們可以比一比,就在城郊,怎麼樣?”
旅行家寫到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把筆拆開,看了看這支鋼筆裡麵還剩下的墨水,這才打算寫最後的結束語。
隻是在寫下第一個單詞的時候,他的筆尖稍微頓了頓,留下了個不易察覺的黑點,於是乾脆就把單詞的一筆寫在上麵,又描了兩筆,解決了這個問題。
“祝愉快。我這裡一切安好。我還有很多很多的故事要講給你聽,但是天有點晚了,下次再繼續寫吧。
隨信有我給那隻狐狸拍的照片,還有我和大家的合影,等我近距離看到鹿群,再給你拍一張平時看不到的照片哦。
你永遠的朋友
北原和楓
寫於2011年7月24日”
“好了,接下來,為了不讓他們擔心。”
北原和楓又看了一遍,這才把鋼筆放下來,看了眼自己身邊的貝殼,握到手裡,呼出一口氣,橘金色的眼睛裡泛起一絲笑意。
“睡吧,這次睡不著也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