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服沙漠為自己找到風,緊接著說服風為自己找到太陽。”
煉金術師似乎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事件會怎麼發展,他把自己的臉埋在北原和楓散落下來的頭發裡,聲調柔和:“這個小機靈鬼……他知道自己身上有一件真正偉大的事物。”
“是愛。”
北原和楓輕聲地回答道。
他不知不覺就閉上了眼睛,安靜地聆聽著風撒潑似的在沙漠裡麵亂滾,聽著風興奮地大肆宣揚著關於一個男孩的奇跡。
“你知道嗎?那個男孩說,愛,他說太陽是不懂得愛的。而太陽也沒有辦法反駁他,也沒有辦法告訴他怎麼樣變成風。”
愛不是沙漠的沉默,不是風四處歡樂地流浪與飛翔,不是太陽在遙遠的距離上默默地落下光和無儘的熱量。
“然後,太陽說……”
風在這裡稍微停頓了一會兒,如同說謎語一樣陷入了耐人尋昧的沉默,似乎想要得到人們好奇的追問與探尋。
但實際上,還沒有等到任何人發出好奇的聲音,這個小家夥自己就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把聲音陡然抬高,就像是一隻雲雀飛上了無垠的天空深處,帶著無限的歡樂:
“去找寫下這一切的手吧——!”
風發出戲劇性的尖叫,更用力地跑來跑去,天地間的風於是刮得更大聲,更加劇烈,人們兵荒馬亂地躲到了帳篷裡麵,慌張地看著越來越浩大的風。
煉金術師和旅行家沒有動,也沒有被刮走,就像是兩個局外人一樣躺在沙漠裡看著這個撒哈拉罕見的沒有形成沙塵暴的狂風。
北原和楓望了好一會兒,歎了口氣後就把一縷風揪了下來揉了揉腦袋,但還是一不留神就被這縷調皮的風溜走了,繼續飄到天空裡為這罕見的一幕大呼小叫。
“讓它們熱鬨去吧,畢竟已經有幾百年沒有人乾出這種事情了。能夠完成自己天命的煉金術師總是很少的……所以它們自然也很少看到類似的大場景。”
菲利普斯看著北原和楓一個疏忽沒有抓住滑溜溜的風,忍不住“噗嗤”一笑,伸手戳了戳身邊人的臉頰:“很可愛,對吧?”
“菲利普斯,彆戳我的臉……還有明明可愛的是風,你戳我乾什麼?”
北原和楓把煉金術師的手按了一下,伸手抱住對方,把自己的臉靠在對方身邊,用沒有什麼威懾力的聲音嘟囔著。
“我不僅要戳你的臉。”
煉金術師在被戳穿自己的真實身份後反而變得沒臉沒皮了起來,很得意地哼哼兩聲,非常大聲地宣布道:“我還要撓你癢癢!”
“?”
北原和楓震驚地睜大了雙眸,橘金色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朋友,像是沒有想到對方的嘴裡竟然能冒出這樣的話。
菲利普斯則是毫不心虛地直視回去……嗯,其實還是有點心虛的,但是他努力地頂住了自己的心在他腦海裡的喋喋不休,下定決心想要給這隻不會照顧自己的貓一點顏色瞧瞧。
反正他是被欽定來養這隻笨蛋貓的,那麼做點什麼應該也不算什麼,吧。
“我會咬人的。”
北原和楓在震驚完後深吸了一口氣,眼神瞬間就變成了警惕的眼神,壓低聲音警告道。
“啊,好可愛。”
沉浸在貓塑想象裡的煉金術師眼睛一亮,下意識地開口道:“那你快咬?”
“……”
北原和楓沉默了好幾秒,下意識地往旁邊縮了縮身體,用一種複雜難言的眼神打量著對方,差點冒出來一句“你是變態嗎”之類的話。
“……咳。”
煉金術師剛說出口就感覺到哪裡不對,目光默默地朝著旁邊漂移,假裝自己剛剛在很出神地看著風,一本正經地解釋道:“抱歉,剛剛我腦子裡在想彆的東西了,沒嚇到你吧?”
北原和楓沒好氣地瞅著裝傻的對方,最後歎了口氣,把對方本來就被風吹亂的頭發揉得更加亂,像是在表達著某種不好施加在彆人身上的不滿似的。
菲利普斯則是很乖巧地沒有動彈,隻是在風稍微小了一點之後悄悄地湊得更近了一點,最後眯著眼睛重新把人抱到了懷裡,卻也有點心虛地不再提之前的話了。
風聲逐漸輕微起來。
“他變成風了?”
北原和楓握住煉金術師的手,看向風起的方向,輕聲地詢問道。
“嗯。就像是風說的那樣,他見到了那個創造了一切的上帝。”
“人是可以變成風的,北原。”
他垂下眼眸看著,隨後微笑起來,聲音裡有著學生即將出師的驕傲,也有著某種溫柔的篤定與祝福。
“你還記得我和你說的嗎?萬物皆為一物,我們的心就是世界之心。所以神之心也是我們自己的心。”
煉金術師抬起頭,看向逐漸顯露出原本色彩的藍天,聲音裡帶著笑意:
“所以就算是凡人,我們也可以行使奇跡。”
因為這個世界本來就充滿著奇跡。
因為這個世界上的鉛可以變成黃金,人可以創造人,沙漠可以變成大海,萬事萬物都有自己的天命,在追逐天命的過程中完善自己,最後成為一個新的人,繼續追逐奇跡。
因為世界在愛的流動中被構造,因為愛是萬物的基石,唯有愛才是宇宙最深處的秘密。
風落在北原和楓的肩上,代替他的心嘰嘰喳喳地說著愛的詞彙。它還講著男孩驕傲的壯舉,講著那個一開始連斑鬣狗都害怕的孩子毫不畏懼地直視著太陽與蒼白如火焰的日光。
北原和楓用一隻手撐住地麵,撐起自己的身子,抬頭看著遠方——那裡有個男孩在風停下的時候出現了,茫然地四處打量,但在看到他們兩個人的時候瞬間亮起了眼睛。
“北原!菲利普斯先生!”他高興地喊著旅行家和煉金術師的名字,朝著他們跑過來,最後準確無誤地撲到了北原和楓的懷裡。
“我做到了!”
他對旅行家大聲地喊道,古銅色的眼睛璀璨如染色後的黃金,聲音裡麵是滿滿的喜悅和不敢置信的興奮:“我把自己變成了風!我真的靠著愛做到了。”
北原和楓眨眨眼睛,伸手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沒有告訴他其實他們在風的嘰嘰喳喳的賣弄下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所以。”他說,“講講這個奇跡的故事吧。”
真不可思議啊。
旅行家在聽著男孩斷斷續續地講這個故事的時候這麼想著,感覺一開始在來到撒哈拉之前還有點懵懵懂懂的男孩已經瞬間變成了一個成熟且能夠擔當起愛的大人。
他懷揣著內心的火焰走在沙漠裡,向著他任何可以學習的對象學習,就像是他之前認識的那些朋友們一樣,仿佛依靠著愛憑空誕生出無限的勇氣。
菲茲傑拉德可以為了自己的妻子耗儘家財,去追求一個微薄的希望;喬伊斯那個膽小鬼可以為了抓住諾拉的手爆發出想都不敢想的勇氣;普希金還在為自己的愛人寫詩;伊麗莎白那對漂亮的眼睛裡也閃爍著被愛點燃的希望和明亮。
現在又有一個男孩也做到了。
“北原。”
煉金術師突兀地喊了一下北原和楓的名字,當旅行家轉過頭的時候,他眨眨眼睛,很燦爛地露出一個笑容來。
“等明天中午的時候,你也給我們講一個故事吧?”他笑著說道。
於是在撒哈拉沙漠行走的第……反正忘掉了的日子裡,北原和楓在自己的頭上蓋了一頂寬大的沙漠棕櫚樹的葉子,坐在石頭上給男孩講一個這個世界的詩人寫的故事。
“當一棵樹掉落葉子的時候,太空就會開出一朵花。”
“所以,當人類從地球走向太空的時候,很驚訝地發現在宇宙裡開滿了花。一大朵一大朵地盛開著,就像是……”
北原和楓合上自己的本子,看向不遠處已經隱約可見的城牆,眼底有這明亮溫柔的笑:“沙漠裡麵的金字塔那樣。”
他望著天空。
那裡是湛藍的色彩,和以往並沒有什麼去彆的浩瀚美麗的藍。
但是旅行家卻突然想到了煉金術師對自己說的那句話——他說,“你為什麼不睜開眼睛看看呢?”
於是北原和楓在短暫地猶豫之後,再次久違地打開了視角。
隨後便是無數的光輝亮起,從世間的萬物上亮起朦朦朧朧的白光,在烈日下宛如另一個還沒有來得及從土壤裡發芽的太陽,連同陽光一起倒映入他的眼眸。
絕非以往隻能看到人類靈魂的場景,更像是一場來自於萬物的合唱,在沙漠裡無聲且無調的柔和清唱。
萬物皆為一物。
旅行家睜大眼睛,下意識地想到了這句話,緊接著便聽到這個世界正在發出的輕笑,隨後是一個溫柔的、仿佛就在他耳邊說話的輕輕聲響。
“我愛你呀。”它說,“歡迎你來到埃及。”
“要開心哦,北原。”
——這個世界如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