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瑪有時候覺得自己的人生不那麼真實。
他很確定自己是一個普通人:有著一個沒有多大用處的異能,在任何的領域都看不到過人的天賦,甚至性格都算不上堅強和強大。
唯一值得稱道的隻有在知道自己的平凡後,繼續逼迫自己走下去的努力,也僅此而已——他甚至不能確認自己的這份努力到底能不能彌補自己和那群天才的差距。
如果努力就可以彌補一切的話,那上天創造幾十年、幾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又有什麼用呢?
但是西格瑪的確有一種感覺,感覺自己現在的生活是不屬於普通人的,至少不應該屬於像自己那樣平凡的人。
普通人可能一輩子也不會來到亞馬遜雨林,不會從非洲一路跟著另外一個人來到南美,不會在這片森林看到世界上最燦爛的螢火蟲。
在城市的地麵上、在世俗的凡塵裡掙紮到沒有力氣的人,就算是努力地抬起頭,也看不到群星閃耀的浩瀚天空。
西格瑪靠著高大喬木的樹乾,仰起頭,出神地眺望著遠處從樹海上蓬勃而出的金色陽光,看著帶著濃重冷淡憂鬱氣質的濃綠被渲染成燦爛的黃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
他看到星星的光芒逐漸隱去,耀眼的金星被太陽的光輝覆蓋,但是視網膜上仿佛還殘留著黎明前群星組成的天空。
然後突然想到馬爾克斯說的話:
亞馬遜雨林的螢火蟲最多,是因為這裡的水很少看到星星,因此永遠在固執地做與星星有關的夢。亞馬遜雨林的夜晚就是這麼被點亮的。
有風吹過來。
於是樹冠組成的浩瀚草原便搖曳起來,一瞬間從陸地變成了波濤起伏的大海,彩色的鳥如同遊魚,在碧綠之間起伏。
西格瑪側過頭,看到北原和楓手中正在拿一張紙折紙飛機,那對神色柔和的橘金色眼眸微微垂下,手指纖巧地翻折幾下就疊出來了一隻兩邊一模一樣的紙飛機。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旅行家歪過頭笑了笑,接著朝尖端輕輕地嗬了口氣,把這隻紙飛機遞了過來。
“一起扔,怎麼樣?”
他笑著說道。
“可以嗎?”
西格瑪稍微猶豫了一下,但是在對方的鼓勵下還是伸出手,捏住這隻紙飛機的下側,感覺自己有點緊張。
他的手捏得很緊,北原和楓的手則是握住他的手指,像是擔心某個人緊張到半途逃走。
青年感受著手背傳來的溫暖觸感,深吸了一口氣,灰色的眼睛亮晶晶的。
“三。”
北原和楓出聲提醒道,抬頭看著遠處太陽的方向,橘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倒映出朝陽燦爛的輝光。
“二。”
西格瑪突然有些擔心自己會把紙飛機直直地扔掉下去,這樣肯定會顯得很蠢:
更重要的是,這個紙飛機好像是北原和楓特意做出來的,可能對他來說還挺重要,掉下去的話說不定就找不到了……
“一。”
起風了。
這次風是從身後來的,朝著前方吹拂著,西格瑪能夠感受到自己散下去的頭發被風朝著前方吹起,有幾縷甚至遮擋住了視線。
但他沒想這麼多,真的在最後這一刻沒想這麼多,隻是順著北原和楓用力的角度一起扔了出去,將這隻雪白的“飛鳥”擲入流動的空氣中。
紙飛機乘著風中舒緩的氣流起飛,如同魚遊動在溫暖的洋流。
它偶爾往下跌落一會兒後總有一陣風吹起,讓它繼續在林海的上空輕盈地飛行,像是一隻活著的飛鳥,一條活著的魚,在無儘的綠色中穿梭與盤旋。
金色的陽光灑落在它的身上。
“它們
玩得很開心。”
本來正在另一個稍微低一點的樹枝上麵看書的馬爾克斯緩緩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聽到了什麼發出的聲響,於是抬起頭看向遙遠的天空,用輕盈的聲音說道。
“是很開心。”
北原和楓看著不遠處在風中遲遲沒有落下的紙飛機,橘金色的眼眸彎起,伸出手任由一縷玩累了的風纏上來,聽著一群小家夥在自己身邊清清脆脆的笑聲。
風是最喜歡玩的。它們喜歡任何能夠被自己改變的東西,尤其是那些輕飄飄的、能夠跟著它們的腳步一起飛起來的玩具。
它們樂此不疲地輪流帶著紙飛機跑來跑去,假裝自己身邊是一隻真正的鳥,甚至興致勃勃地跑去找森林裡飛出來的一隻皇霸鶲玩。
“啾!”皇霸鶲看到這隻怪模怪樣的鳥,被嚇了一跳,頭上帶著黑色花紋的華美羽冠“刷拉”一下豎起來展開,像是一把花扇,展現出裡麵瑰麗的黑色斑點。
鳥兒撲棱著自己的翅膀飛走了。
風們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團,鬨了好久才把紙飛機給送回來,一窩蜂似的鑽到旅行家的身邊嘰嘰喳喳:“北原北原——”
旅行家伸出手,接住看上去就像是巧合一樣飛回自己手中的紙飛機,接著有些無奈地撣了撣長長的圍巾,把這群用力拽著圍巾尾巴的小家夥抖掉在身上。
有一兩個暈乎乎地從上麵掉了下來,正好砸在馬爾克斯的頭頂。青年有些茫然地歪了下頭,看著一群透明的小家夥滑下來,耍賴般地扒拉在自己的身上,隻好伸手挨個摸了摸。
“很厲害哦,第一次丟紙飛機就可以做到這麼平穩的飛行了。”
旅行家任著這群小家夥掛在自己身上吵吵鬨鬨,無奈地笑了笑後就伸手戳了一下眼睛裡幾分驚訝和興奮的西格瑪,眼中帶著明亮的笑意:
“想要再試幾次嗎?”
“不管怎麼說,紙飛機能飛好肯定是折紙的人的功勞吧?”
西格瑪臉有點紅,小聲地說道,同時悄悄地打量了北原和楓手中的紙飛機一眼,嘴角卻忍不住一點點上揚出一個燦爛的弧度。
“不用,我很高興,現在就很高興了。”
他用輕快的、不帶有一點陰霾的語氣說。
甚至他高興和幸福到有一種不真實感,仿佛他所擁有的不應該是這樣的生活,也配不上這樣的生活。
這樣的日子就像是十二點鐘聲敲響前的南瓜馬車與白馬,時間一到就會變成原狀。西格瑪隻能默默地期待著這個時刻來得更晚、更晚一點,或者努力地讓自己有這麼活著的資格。
“當南美洲想要讓你高興起來的時候。”
馬爾克斯打了個哈欠,寬大的棕櫚樹葉擋住了他的半張臉,剩下的半張臉則是望著地麵,淺紫黃色的眼眸中有著碧綠的倒影,聲音聽上去讓人想到綠色的風:
“任何人都能夠高興起來的。”
他拽了一下自己抱著的玩偶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地麵:這是北原和楓用幾塊廢布料給他縫的,裡麵塞的是乾草屑,抱起來不算柔軟,甚至幾根草屑尖尖地冒了出來,有點戳人。
但是馬爾克斯不怎麼介意,甚至把一縷想要溜走的風也塞了進去,好奇地戳了戳在裡麵茫然地竄來竄去的小家夥。
“盛夏嘉年華要開始了吧。”
北原和楓拉住西格瑪的手,朝下麵有些好奇地詢問道:“感覺最近雨林熱鬨了很多,而且一直都在唱歌。”
“盛夏嘉年華?”
西格瑪側過頭,也好奇地問了一聲。
他聽過這個名詞,就在那個螢火蟲之夜。他們說螢火蟲是盛夏嘉年華一開始的開幕式,這也是他興趣的由來。
那麼,真正的盛夏一定會更美吧?
雨林遮擋住了夏天的陽光,但卻也遮擋不住大片大片的螢火與彩色飄帶一樣來回穿梭的快活飛鳥,也做不到遮擋住夜晚響徹在草叢與樹葉間的蛙鳴與蟲吟。
所以就算是在雨林裡麵走了幾個月,西格瑪還是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夏天已經來到了這片生機盎然的地方,隻是還在有條不紊地為夏季最繁茂的雨林拉開帷幕。
“應該開始了。”
馬爾克斯歪了下頭,很認真地用輕飄飄的、沒有什麼起伏的音調說道:“我估計它們正在唱歌,是那種有著薄荷糖味道的歌。這樣就會有更多更多的鸚鵡飛過去參加。”
西格瑪眨了眨眼睛:“為什麼是薄荷糖?”
“因為亞馬遜鸚鵡是綠色的。”這次是北原和楓回答了,同時笑著捏了一下表情似乎有點懵的西格瑪的臉,語氣輕快,“是不是很有道理?”
“等等,到底哪裡有道理啊!”
馬爾克斯搖了搖頭,抖落上麵掉到自己身上的葉片,也不擔心這兩個人鬨著鬨著就掉下來,很輕巧地直接跳了下去。
他們家族和雨林已經死磕了不知道多少年,雖然每次都是以失敗告終,但是對於這片森林的了解也遠遠超出大多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