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馬爾克斯都會在想,如果馬孔多這個不存在的小鎮真的是一個夢的話,那它肯定也誕生於亞馬遜的河水與森林。
“走吧,我們還要繼續上路呢。”
哥倫比亞人抱緊了懷裡麵的玩偶,把葉子舉起來,抬起頭說道。
“稍微等一下——我剛剛好像看到了一隻藍色的金剛鸚鵡?”
北原和楓有些驚訝的聲音響起。
亞馬遜森林裡生活著世界上五分之一的鳥,其中鸚鵡的數量也算得上是豐富多彩。運氣好的人隨便走一走就能看到這種色彩豔麗的鳥兒從樹林間飛過,像是一條彩色的虹。
“早上好!早上好!”
一群全身金黃泛著橘紅,翅膀上點綴著深綠色的鸚鵡成群結隊地從樹木下低空飛過去,嘰嘰喳喳地打著招呼。
這是太陽錐尾鸚鵡,飛起來的樣子真的有點像是太陽散發出來的光線。一大群繞著樹底下飛翔的姿態莫名地還有點壯觀。
隨後的是黃藍金剛鸚鵡。這種體型巨大的飛鳥有著相當活潑的性格,京劇臉譜似的臉頰頗有幾分喜感,身上天藍色與翠藍色交織的羽毛閃閃發亮,發出相當巨大的“嘎嘎”的聲響。
緋紅色的五□□剛鸚鵡跟在更後麵,身上的羽毛從漂亮的大紅按照色譜一路過渡到藍色,真的做到了絢爛如彩虹,長長的尾巴向後伸出,伴隨著巨大的聒噪聲飛過寂靜的雨林。
一隻黃藍金剛鸚鵡飛到樹上,把自己倒掛著好奇地看向麵前做在樹上的人類,“嘎嘎”地叫了好幾聲。
“你好啊。”北原和楓帶著西格瑪和對方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最後打了個招呼,笑著說道。
“泥嚎,擬嚎!”
大鸚鵡撲騰兩下翅膀,有模有樣地學起了說話,也不模仿蝙蝠了,而是很歡快地張開雙翼往北原和楓身前一撲,差點把人撞掉下去。
“嘎——”高興!高興!
它在旅行家的懷裡胡亂撲騰了幾下,很快活地喊叫著,那對有力的翅膀差點扇到西格瑪的身上,然後很快又高興地飛了起來,盤旋一圈後就去找自己的大部隊了。
“誒誒誒?”
西格瑪在它臨走之前又被拍了一下,下意識地伸手之後隻得到了幾片似乎是自然脫落下來的琉璃藍色的羽毛,不由的有點茫然,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什麼。
“它學說話真的好快啊。”
西格瑪小心翼翼地把羽毛藏到衣服裡,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臉,對北原和楓說道:“還有之前飛
過去的金黃的鸚鵡,感覺就像是被人教出來的一樣。”
“這麼說也沒錯,畢竟亞馬遜森林有很多鬼魂嘛。”
旅行家拉住西格瑪的衣袖,笑盈盈地回答,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就發出了一陣輕快的笑聲,拽著人一起跳了下去。
“北北北北北原——!”
他們之前已經下來一段距離了,所以才能看到低空飛行的鸚鵡,剩下的距離就算是跳下來也沒有事,隻要技巧得當,稍微收一點力就行。
北原和楓穩穩地踩在落葉上,抱住因為沒有調整好姿勢,差點摔到地上的西格瑪,感受到對方抓著自己衣服的用力程度,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對方的腦袋。
“恐高啊?”他笑著說。
“才沒有!隻是下次能不能不要這麼突然!竟然還給我講鬼故事!”
西格瑪沒好氣地回答道,扶著北原和楓的肩膀緩了緩,這才感覺自己差不多站穩了,然後轉過頭去看不遠處正在拿著鸚鵡掉下來的羽毛比劃的馬爾克斯。
“其實北原說的是真的哦。”
馬爾克斯把手裡的羽毛放下來,用很認真的語氣說道:“你難道沒有注意到嗎?北原每次都有給幽靈準備出來的一個空位。”
旅行家或許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死後的靈魂都會來到這片森林裡,但這不妨礙他給這些幽靈留一個位置。就算是知道對方喝不了,但有時候也會往那個地方放一個小杯子。
沒有大驚小怪,也沒有害怕排斥,就像這些幽靈都是他許久沒有見麵的老朋友,出現在身邊喝上一杯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馬爾克斯很喜歡北原和楓的這一點,這讓他有一種回到了馬孔多的安心感,讓人想要縮在對方的身邊花上一個下午用來午睡,再花一個晚上對他講自己夢到的夢境。
在馬孔多,就算是再荒誕的事情發生了,也從來不會有人覺得荒誕,而是被視作和打雷刮風下雨掉死鳥一樣自然。
但西格瑪作為一個三觀十分正常的青年人,顯然沒有這麼想,而是睜大了自己的眼睛,用一種非常驚恐的眼神看向了北原和楓的身邊。
北原和楓也看了一眼。
雖然留出了空間,但是現在還沒有幽靈自然而然地湊過來圍觀。
於是他拍了拍西格瑪的肩膀,安慰道:
“彆擔心,現在還沒來,而且幽靈真的不可怕的……隻要不是冬天抱著就好,夏天鑽到你被子裡的幽靈就是最可愛的空調。”
“喂喂,這麼一說就更不對勁了——”
“我和北原時候要是死後變成幽靈的話,說不定會鑽到你的被子裡麵睡覺哦,西格瑪。”
“也彆把死說得輕飄飄的啊,加西亞你個笨蛋先給我閉嘴!北原你也一樣!”
“誒?可是我……”
“可是什麼?”
北原和楓看著今天依舊在為了把畫風掰成正常人應該有的畫風而不懈努力著的西格瑪,最後呼出一口氣,橘金色的眼眸微微彎起。
他沒有把這句話說完,而是抬起頭,看著雨林裡麵飄來飄去的幽靈,以及倏爾遠逝的飛鳥,嘴角勾勒出一個微笑,再次開口的時候已經換了一個話題。
“亞馬遜本來就是做夢的地方啊。”
旅行家這麼說道,眼底笑意盈盈:“如果這裡都看不到幽靈的話,那麼沒有幽靈的世界,難道不也是很遺憾嗎?”
——錯過永遠都隻能是錯過,未說出口的告彆也永遠都不能說出口,無法見證的東西真的再也沒有辦法見證。
人類似乎總是期待著,想象人死後還可以睜開眼睛看一看這個浩瀚人間。
這是不是因為他們想要延續某個還沒有做夠的夢?是不是因為他們有太多太多的遺憾,需要等
待下一個人生進行彌補?是不是他們還不想和這個燦爛的世界徹底宣告結束?
“倒也是……”
西格瑪沉默了一會兒,最後也不得不承認了這一點,嘟嘟囔囔地說道。
在亞馬遜雨林裡,你可以承認一件東西的存在,但絕對不可以指認某項事物的不存在。
因為亞馬遜是留給做夢的地方,而夢本身,它就意味著存在所有的可能。
於是最後那天的晚上,他們一起在篝火邊,看著許許多多的鸚鵡飛來飛去,最後歸於安靜。
馬爾克斯講某天某月馬孔多發生的一次死去很多鳥的瘟疫,講完之後就開始輕飄飄地哼歌,亮晶晶的眼睛注視著篝火。
他說他想要一個豎笛,說上一個屬於自己的豎笛被他丟到了海裡,最後和自己的一個朋友一起失蹤了。
“他說我豎笛吹得很難聽。”
馬爾克斯很認真地說:“但我非要在他的墓碑前沒完沒了地吹五個小時。”
西格瑪想象了一下馬爾克斯板著張臉吹難聽的豎笛的樣子,最後一個沒忍住,笑了起來,連正在研究的葡萄牙語單詞都看錯了幾個字母。
他正在研究葡萄牙語:和北原和楓一起旅行的話,至少當地的語言是多少要學會一點的,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遇到巴西人……
笑完後,他翻開書繼續認真看著,口中小聲地念著單詞,在腦海裡記筆記,懷裡緊緊抱著一個關著螢火蟲的小籠子,在黑夜裡微微地散發著朦朧的光。
不需要真實的星星,隻需要散發著比星星光芒微弱千百萬倍的小蟲,隻需要渴望星星的念頭下誕生的幻夢,就足夠把一個夜晚烘托得夢幻而又璀璨。
北原和楓則是一遍撥弄篝火,一邊聽馬爾克斯在火堆邊上唱歌,偶爾也會跟上幾個拍子,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在回答西格瑪提出來的疑惑。
作為一個天賦普普通通的人,想要掌握那麼多語言絕對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在這方麵,旅行家能做到的也就是隨時解答相關的問題。
西格瑪一直都在努力,旅行家知道這一點,所以也從來沒有勸對方放棄過,隻是陪在他的身邊,握著對方的手。
“北原。”西格瑪把這一頁單詞翻過去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小聲詢問道,“我之前聽你唱的歌叫做什麼名字?”
“名字啊……”
北原和楓眨了下眼睛,隨即笑了起來。
“當風吹過的時候,我知道鈴聲是綠色的——這就是它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