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噓——我在聽(2 / 2)

她站起身,抖落一身的緋紅,如同火紅的飛鳥撲朔了一下它的翅膀,唯獨翅膀是從始至終的雪白。

她仰起頭,伸出自己的手,把手搭在某種虛無的東西上麵,聲音像是對一個特定的人說,也像是對著所有正在看她的人說:

“那麼,來吧,親愛的。”

讓·熱內把桌子上麵盛滿水的水杯舉起,眼眸明亮得就像是星光,也像是斷頭台上閘刀所閃爍的動人的光線,昭示著罪惡與死亡,聲音裡帶著笑意:

“我們一起來犯下這次罪行,威廉。”

食堂裡的歐·亨利微微一愣,轉過頭對上偵探探尋的眼神,頓時大吃一驚。

“我不是,我沒有!我和他一清二白!”

畫麵中的人就這麼笑著,把杯中的水儘數傾倒在自己的頭上,頭發與衣服在一瞬間被打濕,無數的水流沿著她精致的下頜滴落,半透明的衣物緊貼著肌膚,勾勒出身體的每一處弧度。

漂亮而誘人,美麗而又低俗。

北原和楓微微沉默,然後挪開了目光,看向自己身邊的人,注意到了他們目不轉睛的癡迷視線與驚豔的表情。

他現在已經明白了讓·熱內的心思。

她通過這麼一個動作,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訴了所有正在看著她的人:

她這次向所有紐約人直播的視頻,根本不會不講究什麼遮遮掩掩的虛偽的高雅,就是在用她的身體、她的美、以及所有人無可抗拒的**,來征服這個紐約。

這是隻有她才擁有的傲慢。

北原和楓歎了口氣,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因為緊張揪了起來,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腕部分的手表。

十點四十一分。

他還有三分鐘到站。

伴隨著水流的傾倒,她手中的玻璃杯摔在了地上,發出清亮的聲響,粉碎成一地如同水晶般奢侈繁華的晶瑩,鋪在她□□的足邊。

讓·熱內仰起頭,很燦爛很肆無忌憚地笑出了聲,像是一個瘋掉的女孩,或者說是男孩,或者說她隻是一個純粹走在瘋狂邊緣的人。

她笑得那麼張揚和熱烈,那麼瘋,但是卻一反常態地沒有咳嗽出大片大片的血來,隻是用手指扶了扶自己鬢邊的荼蘼花。

“我應該唱歌嗎?”她低啞著嗓子,聲音像是帶上來情.欲後的色彩。

然後她彎起水色的眼眸,腳步踩在支離破碎的玻璃上,自顧自地得出了回答:

“那就唱吧,諸位。”

然後她開始跳舞,但沒有唱歌。雖然直播間裡的確響起了歌曲的聲音。

事後所有的人,就算是

再苛刻的專家也不得不承認,這是很美的舞蹈——其實這也不算是舞蹈,說這是舞蹈就是看在讓·熱內的那張臉的麵子上,畢竟她無論擺出什麼樣的姿勢都美得過頭,美到讓人們對於缺陷也充滿了包容的心理。

它美在淋漓儘致地展現出這個人身上所有曼妙的弧度,柔韌得不可思議的身軀,以及一顰一笑間滲透出的綺麗與風情。

它是一種明目張膽的、有著魔鬼竊笑聲的誘惑,來自於美麗而光滑的軀體,發著光的眼睛與潔白的牙齒,來自被打濕粘黏在她身體上的每一寸布料,來自她的腳在玻璃上滴落緋紅的血。

她的美麗與淫.蕩如一把冷酷的尖刀,如尖銳的玻璃碎片,刺在人們的眼睛裡,毫不留情。

此時此刻,有無數雙眼睛注視著她。

對於戰爭時期迷茫絕望的少年人來說,那兩個橫空出世的大盜就是這群崇尚叛逆的人心中的最閃耀的標誌。他們羨慕那種肆無忌憚、那種叛逆與傲慢、那種對規則嗤之以鼻的不屑。

這種羨慕一直持續到他們長大,持續到這兩個人悄無聲息,持續到少年時期燃燒著的、絕對不符合這個社會主流價值觀的夢想被遺忘。

但現在,許許多多的人聽著這個名字,好像又想起來了那個時代裡自己的夢想。

——犯下一場世所不容的大罪,讓這個狗日的世界、堅持著正義和秩序的世界見鬼吧!

於是人們發出興奮的尖叫,人們喊著“酷”,人們朝視頻裡的人紛紛投去羨慕的、仰望的、狂熱的、下流的、淫.邪的目光。

有幾個男女一邊高喊著“今天就是曆史上最偉大的日子!”,一邊迫不及待地開始對彼此動手動腳,臉上有著激動的紅暈。

北原和楓抱著一大捧火紅的鳳仙花,在這一群人中格格不入地跑在街道上麵,一邊回憶著自己記憶中的路線,一邊有些抱歉地推開身邊顯得過於激動的人,朝著對方所在的方向跑過去。

他知道自己現在跑過去很不理智,但是……

他還有話沒有來得及和對方說。

旅行家抿了抿唇,壓下內心不祥的預感,看了眼手機後,稍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朝著街道的另一頭跑了過去:

前方剛剛發生了一起車禍,原因是兩位司機都在沉迷在看視頻的過程中,完全沒有注意到彼此,圍著的人太多,他需要繞一個道。

“我有預感,接下來會更可怕。”

歐·亨利切下來一塊牛排,看都沒有看食堂裡的屏幕,吐槽道。

羅斯看了一眼屏幕,順便享受了一下自己弟弟在腦海裡麵害羞到裂開的尖叫聲,語氣平淡地問道:“還能怎麼糟糕?”

“嗯?”歐·亨利抬起頭,一臉“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東西啊”的表情,理直氣壯地回答道,“現在很糟糕嗎?她連衣服都沒脫下來啊。”

這場由異能控製的群體狂歡的高.潮,來自於讓·熱內掀開自己的裙擺開始,伴隨著山呼海嘯一般的狂熱追捧和呼喊聲,接著伴隨著每次類似於高抬腿的動作時,都會有這樣的聲響。有很多人就算是嗓子已經被喊啞了,也在狂熱地張大著嘴巴,用力地揮舞著手。

讓·熱內在這一刻如同紐約真正的王,她的美就像是國王的律令,下達之後立刻讓人腦海裡麵的最原始與本能的欲.望揭竿而起。

就像是脫掉一件外套似的,注視著她的人輕輕鬆鬆地推翻了理性與道德與法律與宗教這一切對於生物來說無所謂的可笑玩意,變成真真正正的純粹動物。

——人類也不過是一種野獸。

她“咯咯”地輕笑著,很燦爛地笑著,像是永遠不會疲憊那樣不斷地旋轉,就是單純的旋轉,好像眩暈這個詞彙和她無關,她的手指下意識地撫摸過像是水一樣服帖地勾勒出她

後腰的頭發。

有趣的是,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她的性彆,但還是更願意用“她”來稱呼麵前的這個人。

“我美嗎?”

在一次短暫的停下時,她笑盈盈地問道。

她得到的回答是理所當然的。

“那你們愛我嗎?”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聲音沙啞而又柔軟,“你們想和我上床嗎?你們想用一個普通人的身份、一個連普通人都不如的身份,告訴這個世界‘你完蛋了’嗎?”

這次回答她的是亢奮的尖叫與嘶吼。

在寒冬裡,紐約好像被什麼東西用一把火刻意地點燃。而薪柴早就準備好了。

讓·熱內用舌尖舔了一下自己的唇角,接著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饕足的微笑,像是被這些聲音喂飽了似的。

她的眼睛卻是百無聊賴的,像是厭倦了這樣的熱情,或者是單純的傲慢與不屑,與自己勾著的嘴角形成了鮮明而又矛盾的反差。

“真熱情啊。”神女先生低聲地說道。

她伸出手,把自己的長裙解下來,扣上自己雪白的坎肩,收斂了臉上的笑容,那一對水波瀲灩的水色眼睛裡倒映出無邊無際的花朵。

在等了一兩秒後,這位在紐約造成了史上可能最大的混亂的男妓從抽屜裡拿出一隻煙,點燃咬在唇中,然後用冒著火的打火機從容地點燃了床邊上的花海。

這座岌岌可危的樓是木質的結構,脆弱得就像是千方百計搭建起來的破爛的夢想,隻要點上一把火,就能夠在短時間內被付之一炬。

所有看著直播的人有著一瞬間的沉默,然後他們好像在這一刻心意相通一般的,以一種類似的莊嚴與從容,從自己的身上、家裡、彆人的身上翻出來了各種各樣可以點燃火的東西。

“噓——我們□□了紐.約。”

一個聲音很溫柔地響起:“讓這座不屬於我們的城市為我們燃燒一次吧。”

北原和楓轉過頭,看到說這句話的人是一個流浪漢。

他蹲在角落,看著外麵大廈上的廣告牌,臉上寫著幸福,在他的身邊是不知道為什麼燃燒起來的垃圾堆。在旅行家反應過來之前,他就哈哈大笑著把自己投入了燃燒的烈火裡。

之後在火焰中傳來的聲音也不知道是暢快的大笑,還是後悔痛苦的哀鳴。

北原和楓忍不住放慢了腳步,他看到四周似乎都有煙正在升騰而起,昭示著成群結隊的火災即將——或者已經發生。

“喂喂喂?救火的人已經趕不及了?好吧,我們還得客串一下救火隊是吧。話說回來,你們有沒有什麼快速人工降雨或者能夠製造雨水的異能者啊?這麼搞感覺沒個頭誒!”

歐·亨利把老奎因探長的電話掛掉,深吸了一口氣,表情痛苦。

他拍了下桌子,有氣無力地說道:

“我去加班了,拜。我就知道讓這家夥能鬨出大亂子,要是我知道她住在哪裡,遲早要早上去揍她一頓。”

十一點十三分。

在逐漸燃燒起來的火光裡,她溫柔地、沉靜地抬起自己的頭顱,注視著窗戶外麵,那扇由對樓的一扇窗戶所反射出來的日光。

“抱歉,沒讓你等到我——不過誰叫你願意信一個騙子的話呢,親愛的。威廉就從來不會上我的當。”

讓·熱內借著光觀摩了一會兒自己的指甲,輕飄飄地自言自語著,然後轉過了頭。

她繼續跳舞。

跳舞,跳舞,永遠不停止的跳舞,跳到骨頭已經在訴說不堪重負,跳到肌肉在痛苦地表達精疲力竭,跳到大腦已經開始脹痛,跳到心臟的跳動變成了惶恐無措的亂碼。就像是荼蘼花在凋落之前能做到的隻有盛開那樣,有些生物注定要通過一種方式確認自己的存在。

此處隻有舞蹈。

此處隻應有舞蹈。

火焰像是野獸逼近自己的獵物,一點點地縮緊著,不過因為一開始開了窗的原因,燃燒產生的霧氣暫時還沒有辦法讓她感到窒息。

讓·熱內從始至終都沒有在跳舞的時候唱上一首歌。但她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在唱歌,隻是那種名為美麗與絕望的歌曲調子太高或者太低,以至於根本不願為人類的耳朵所捕獲。

人們能感受到她聲音的振動。

那是仿佛靈感戰栗一般的顫抖,從喉間蔓延到舌頭,從舌尖傳達給皓白的牙齒,再接著傳遞給覆蓋上口紅的唇,有一瞬間,這片唇因為微微的張開而變得生動如玫瑰的蓓蕾。

如同海浪一疊疊地拍打,如同重瓣的花朵一點點地在黑夜裡麵盛開,展露出花朵中心的最為脆弱的花蕊,滿載著蜜的清甜。

看不見的聲音最後蔓延上她的麵孔,她微閉的眼眸與喘息著的胸腔,流淌過她琥珀一般細膩和柔美的身體——抵達流淌著鮮血的、□□的足尖。死亡親吻她的腳踝,甘心做一對翅膀,正如火焰正愛慕地在她的頭發上燃燒。

而在火燃燒起來後,她的表情始終溫柔,甚至有著莊嚴的神聖,就像是在十字架上受刑的基督,或者說是彆的什麼宗教,滿足且心甘情願地啜飲著名為苦難與絕望的液體。

她像是一隻沒有翅膀的飛鳥,一隻隻有翅膀的飛鳥,一個紙飛機,一個千紙鶴,一個紙人,一朵花,那樣飄飄忽忽的、輕輕盈盈地旋轉著,伸展著自己的手旋轉著,如同在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重量。

或許在有一個瞬間,有人會發現她手裡拿著一個香水瓶子大小的玻璃瓶,裡麵晃動著淺色的液體。或許什麼都發現不了。

總之,她在火焰裡旋轉得如此快、腳步如此輕巧,簡直就讓人覺得她是為了奔赴到死亡的命運裡才這麼活著。

不知道什麼時候,直播結束了。

也許是因為拍攝設備也沒有抵抗過火焰;也許是終於有人姍姍來遲的查封;也許是某個人以其中一員的身份,終於玩厭了這個俗套的、惡心的、糟糕的世界。

“咳咳咳,好無聊……”

終於跌倒在地上的人這麼嘟囔著,沮喪地側過腦袋,看著燃燒在自己身上的火焰,以及手臂上紮著的碎玻璃,沒有喊疼也沒有喊痛,隻是這麼沮喪地抱怨。

“好無聊哦——威廉,還有北原。”

她注視著近在咫尺的火光,然後歎氣,手突然鬆開,看著手中的玻璃瓶子摔碎在玻璃上。

在以自己為媒介,放大了紐約裡人們的欲.望後,異能最後的力量被她用在自己的身上,完全屏蔽了痛感,所以對於現在的一切,她更多的感覺就是無聊的麻木。

然後她開始唱歌,閉著眼睛唱歌。

她喜歡閉著眼睛,這樣她會感覺自己身邊是一片空洞的虛無,而她可以想象這個虛無的東西正在貪婪而垂涎地把自己一點點地吞進去,狼吞虎咽地吞進去,整個身體被包裹住,連著宇宙的一角被大口地撕咬。

這對讓·熱內來說是一種溫柔的幸福——好吧,這可真古怪,不是嗎?但她就是這麼覺得。

當北原和楓終於跑到那座熟悉的小樓麵前的時候,他正好看到了那座小樓的傾頹。火光裡有人站在陽台上麵,火焰燃燒在她的身上,但她還在唱歌。

那曾經在唱詩班唱響聖歌的嗓子,如今也在唱美麗而又動人的詩。

然後她轉過身,兩個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短暫地交錯了一下,然後讓·熱內微笑起來,手中握著那一朵正在燃燒的荼蘼花,從欄杆上麵仰下去,和這座火焰繚繞的樓一起跌落。

她做過很多次這個動作,但每次都是很輕微的一下,就像是一個試圖越獄的人千百次對

於這個世界的試探。

但這一次,她徹徹底底地做到了。

如同春日走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在出生之前就隻能葬生在茫茫的火海中。

“讓!”

北原和楓下意識地伸出手,看著那一片燃燒著的火海,似乎聽到有人在輕輕地哼歌,就像是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那樣笑著。

如同荼蘼花開,開完就是一地讓人忍不住產生幻覺的濃鬱芳香。

十八點十五分。

在靠近傍晚的時間,匆匆而來的暴雨中,北原和楓沉默地用手機再一次播放了下午不知道是誰發過來的錄音。在音軌中,她唱無人為她一擲千金,還唱無人與她共結連理。

——但沒有下一句。

“因為我突然覺得,就算我是一個騙子,但也說不出來這句話了。”

讓·熱內的聲音輕得像是一陣風,帶著明顯的笑意。

“北原,你知道嗎?死者對於生者來說是什麼東西?它們是在黑暗中生長的黴斑,是蜘蛛網與花朵,它長在活人的肺泡裡,骨骼的縫隙中,在眼窩裡開出黑紅飽滿到流淌汁水的花朵。它腫脹、龐大、醜陋而迷人——就像是孤獨。”

“這個世界將記住我,紐約將留下屬於我的痕跡,我覺得這比真正的永生還讓人高興。當然啦,請不要告訴威廉。我發誓,他絕對認不出來這麼多死於火災的人中,到底哪個是我的屍體。我愛他,所以我在了解他上充滿信心。”

“北原,晚安。”

“說起來,我突然想起來還沒給你送過禮物,那就請你看紐約的雨吧——如果因此產生負罪感和內疚的話,那我可就太高興了。”

北原和楓抬起頭,看著窗外好像沒有停歇的大雨,微微歎了一口氣。

那一天的紐約的確在下雨。

一開始的雨是紅色的,從地麵上升騰而起,熱烈而又灼燙地滾過。

它們吞噬著豐滿多汁、美好懵懂的一切,溫柔而纏綿地覆蓋過整個紐約,壓抑住這座年輕城市飽滿的心跳與呼吸,把它照耀得如同天堂一般流淌和溢出著璀璨的光。就像是讓·熱內一樣,有種屬於罪惡的神聖。

直到真正的雨打破這一片狼藉。

北原和楓有些倦怠地閉上了眼睛。

紐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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