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戰爭。
青槍魚張開自己兩側的鈷藍色魚鰭,感受著口中的刺痛,用力地拍打著自己的尾巴。
它不止一次被人類釣上來過,但是在這個過程中,它也學習到了很多。它知道該怎麼對付人類,這是一種很有效的方法。
人類是一種嬌氣的生物,他們害怕受傷害怕得要命。雖然這個看上去似乎有點不太一樣。
青槍魚的腦海裡冒出這個想法,它穿過海藻群,希望釣線被海藻纏住,但是這個方法沒有管用,還有一次它用力地想要往海裡去,但是感到劇烈的疼痛和更加擴大的血跡——對方很固執地沒有鬆開釣線,像是決定要和它拚命到底。
最後是青槍魚妥協了,它害怕鯊魚群帶來的沒有必要的麻煩——在釣鉤的牽製下,它根本沒有辦法發揮出自己高機動性的種族天賦,所以隻好繼續往前遊,忍受著肌肉傳來的痛苦感受,繼續折磨著船上的那個人類。
也許拽著自己的不是人類。它有一個瞬間這麼想,聽說人類現在開始使用一種像是死去的珊瑚的龐大家夥把魚拽上來了。
那是一條被拽上船的劍魚告訴它的,這條劍魚當時用自己尖嘴戳傷了好幾個人類,趁他們慌慌張張躲開的時候撲騰回了海裡。不過它的尖嘴也受了傷,因為它戳到了那幾個人類的骨頭。
但很快,這條魚就拋棄了這個一閃而逝的念頭。它覺得對方是一個人類,一個自己從來沒有見過但異常熟悉的老對手,它能夠感受到釣鉤上傳來的每一個細微的力度變化與對方的意圖,一種奇特的感覺在向它蔓延,讓它在疲憊中重新擠出來了不知道在哪裡的力氣。
“我想它已經感受到了。”
海明威開口說道,他的鐵灰色的眼睛裡晃動著一種莫名的情感,手裡的釣竿突然猛地搖晃了一下,他不得不往前麵走了幾步,身子抵住欄杆為自己接力,但是臉上的笑容燦爛起來。
“好孩子,我的老對手!再加把勁吧,不過我相信我會贏你的,我會的。”
他的表情看上去是輕鬆的,但是手臂上有著過去戰爭和鬥牛打獵中留下來的舊傷疤,也有凸起的青筋正在鼓動著,讓人很擔心他是不是有在哪一刻抽筋的風險。
“誒誒?要幫忙嗎,老爺子?你現在看上去很累啊。”
馬克·吐溫抱著跳到他懷裡擔心地“咪咪”叫的雪球,蹲在海明威身邊
的欄杆上,歪過頭這麼說道,那對藍色的眼睛很有孩子和天真氣質地睜得大大的。
馬克·吐溫可能是組合裡麵性格最偏向孩子的男性,從他的異能就可以看出來。他就像是一個被時光停留在最期待冒險與無窮無儘的故事的男孩,對世界充滿興奮的期待,還有一點孩子的任性和自我主義。
——雖然本來就是組合裡很年輕的人,但這家夥比他還小上一歲的約翰幼稚多了。
自從海明威來了之後,這個性格跳脫的年輕人口中的“老爺子”除了麥爾維爾意外,又多了一個人,儘管海明威看起來遠遠沒有那麼老……
“沒必要。”
海明威對著蹲坐在欄杆上的青年挑了下眉,似乎從這個對冒險和各種各樣的戰鬥充滿期待的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似是而非的影子,於是勾了下自己的唇角,開口說道:“這是我和它之間的戰鬥,年輕人。”
“就像是之前在捕鯨船上的時候一樣。我們的船長和那隻鯨魚搏鬥的時候也不會允許我們插手的。”
赫爾曼拿著自己的煙鬥,深深地吸了一口,眼前的煙霧彌漫開來,那對平靜而睿智的眼眸看向海明威的方向。
他微笑著說道:“這是它們之間的戰鬥。”
也是人類與自然之間的戰鬥。
人類憑借釣竿與工具,擁有了和這些比自己更加龐大和沉重的海中巨物互相搏鬥的資格,他們之間的每一次戰鬥,都有關於驕傲與榮耀,生命的掙紮與反抗。
赫爾曼拿著自己的煙鬥,撫摸著在自己身邊不敢看釣竿,隻顧著往自己的懷裡鑽的小白鯨,露出像是對待孩子一樣的溫柔表情,帶著白鯨離開了這個地方。
他已經厭倦了在海上和彆的生物的廝殺,真真正正地愛上了鯨類這種美麗龐大的生命,放棄了對它們舉起捕鯨槍。但他也了解彆人與大海中的生物搏鬥時的想法。
現在已經離釣上魚過了幾個小時,仍然停留在這裡的人已經很少了。大家都還有自己要乾的事情,有的人還要去廚房裡麵幫忙。
“說起來,總感覺這一幕應該配上什麼激昂的背景音樂啊。”
北原和楓從船艙走出來,甩了一下自己的頭發,看著還在和那條魚鍥而不舍地耗著體力的海明威,笑著說道。
剛剛他的工作被煮土豆奶油湯很熟練的約翰接了過去,所以有時間到甲板上麵透透氣,順便看看還在釣魚的海明威。
北原和楓走到海明威身邊,依靠在欄杆上,摸了摸下巴,感覺自己突然明白了眼前的場景缺少了什麼,於是一擊掌,眼睛亮晶晶地說道:
“或者說是球賽廣播?”
“哦哦!說到球賽!”
馬克·吐溫從欄杆上麵跳了下來——雪球緊緊地抓住他胸口的衣服,發出驚慌失措的“喵”的一聲,腦袋埋在少年的衣領口,邊上的湯姆和哈克連忙抱住了這隻膽子似乎不怎麼大的貓——露出饒有興致的表情,湛藍色的眼睛眨了眨,舉著手高聲喊道:
“今天有北美職業棒球大聯賽誒!”
“我敢賭下麵的這條魚是一條了不起的魚,洋基隊是不會輸的!”*
海明威大聲地喊道,他的目光中透露出堅毅的神色,但是也有這一點孩童般的稚氣。
“紐約萬歲!”
馬克·吐溫喊了一聲,然後歡快地在甲板上轉了一個圈,接著突然小聲說了一句:“其實我也很期待芝加哥白襪隊的表現啦。”
名字叫做雪球的貓跳到了他的肩膀上,哈克和湯姆圍著貓轉圈,也不知道該怎麼攔住這個小家夥。最後北原和楓伸手朝它招呼了一下,被這隻活潑的貓撲在懷裡了。
“你竟然覺得芝加哥白襪隊能贏?”
海明威不屑地嘟囔道,從鼻子裡發出
“呼哧呼哧”的聲音,像是一隻被冒犯到的獅子或者公牛,很顯然在為自己心愛的球隊打抱不平。
“難道沒有一個人把球隊的直播放在這邊讓我聽一下嗎,天哪,這是什麼蠢話,竟然覺得洋基隊會輸給芝加哥的那一群打假球的傻瓜!你怕不是馬上又要覺得它要輸給那群靠對方打假球才當上了冠軍的辛辛那提紅人!”
北原和楓同情地拍了下馬克·吐溫:他已經縮著脖子開始躲在了旅行家和貓後麵,看上去自己也有點心虛——誰都知道洋基隊是當之無愧的冠軍球隊,而芝加哥白襪隊呢?它們已經好幾年都沒有奪冠了。
“我去馬上找一個收音機過來,或者一個用來實況轉播的手機。”
北原和楓任由馬克·吐溫躲著,那對橘金色的眼睛很柔和地彎起來,對海明威這麼說道,得到了這個偶爾顯得有點暴躁的中年男人勉勉強強的認可。
“洋基隊是不可能輸的。”他自言自語道。
海明威看著這兩個人離開,這下船頭就隻有他一個人了。他呼出一口氣,重心從一隻腳挪到另外一隻腳上,突然感覺周圍像是冷落了下來似的,就像是鬥牛場和拳擊賽場上沒有一個觀眾正在注視著他。
他突然感覺自己老了,證據是自己竟然有點討厭起孤獨的氣氛。他抱著魚竿轉過身,看著釣線一直斜到水麵中,突然覺得自己大概還沒有這條始終不願意跳出水麵的魚沉得住氣。
“接下來就隻有我們了。”他對著魚竿開口說道,“你還不願意出來讓我看看你嗎?”
魚沒有跳出來,那是一條罕見的穩重的魚。海明威在它身上看到了一種奇特的智慧,怎麼會有這樣的一條魚呢?一般的魚不會這麼固執,也不會幾個小時都沒法釣上來,也不會安安穩穩地沉在水下,搏鬥的時候雖然煩躁,但不顯得十分的驚慌。
正在這麼想著的時候,魚突然加快了速度,海明威順勢放開了一點線——線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太多收起來的機會,這是很不利的事情,但這條魚餓了這麼久,遊了這麼久,總會累垮的。
海明威笑起來,用一種像是孩子那樣快活的含糊的語氣嘟囔道:“看呐,你已經打算和我鬥上一鬥了,可愛的小家夥。小家夥,是的,不過我敢發誓,你肯定比我重。但你還年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