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洛夫克拉夫特在一分鐘的時間裡朝著他們看了足足七八眼。北原和楓甚至有點懷疑,如果沒有那麼多人在,對方可能都已經用觸手給自己和貓都來一個“巨大”的擁抱了。
“好困……北原。”
洛夫克拉夫特終於心滿意足地抱上貓後,沒過多久,他就打了個哈欠,像是放下心裡的一個擔子似的,用困到虛弱的聲音說道。
“想回去睡覺。”他說。
“……”
北原和楓短暫地愣了一下,接著露出明亮的微笑,沒有表現出自己短暫的遺憾,聲音聽上去甚至還是輕快的:
“那我們去海邊吧。再看最後一次煙花,我們就告彆。”
洛夫克拉夫特看著他,認真地想了想,不太熟練地用手握住對方的手,承諾道:
“我不會睡太久的,就幾年。”
“嗯,我知道。”北原和楓笑了笑,沒有糾正對方關於人類世界的某些常識問題,“夏天你來找我的話,我請你吃巧克力冰淇淋。”
“還有煙花。”對方補充。
“嗯,還有煙花。”
煙花。
瑪格麗特·米切爾在風中轉過頭,任由自己的頭發被風吹起,沒有去看剛剛煙花所綻放出的最後的餘暉。
她覺得這種存在雖然美,但總是太過短暫,短暫到她甚至沒有辦法喜歡——她怎麼會喜歡一種連“明天”都不存在的東西呢?
但她還是在身後霍桑的眼鏡鏡片裡看到了,這讓她不滿地輕輕哼了一聲。
不知道在看大海中哪個方向的霍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這個蠢女人,繼續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麼要和對方去看海。
是擔心她太寂寞嗎?
“喂。”瑪格麗特很不客氣地開口,“你為什麼今天一直站在我身邊?海那麼大,又不是隻有這裡才能看得到。”
“因為我在嘗試在聒噪的視線下是否能夠保持心靈的平靜。”
霍桑收回視線,用他特有的平靜但氣人
的腔調說道:“主已賜予我考驗,我會在考驗中證明自己的虔誠。”
瑪格麗特磨了磨牙。
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不知道你是在故意胡說八道嗎?
她下意識地想要用自己的異能,但最後還是忍住了,開始反思自己為什麼當時就不能趁他沒出門的時候提前走,而是刻意等了對方一會兒。
一定是這個混球整天隻能抱著一本《聖經》念叨的樣子太可憐了。
兩個人各自懷著心事,一時間陷入了沉默,一時間都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麼。
直到下一刻的煙花盛放。
瑪格麗特抬起頭,打算這次一直看到煙花結束——她就算是不喜歡煙花,至少也比和牧師尷尬地站在一起發呆要好一點。
她微微有些出神。
無比燦爛的光倒映在她天青石色的眼睛裡,一瞬間在黑暗的海邊被點亮。
“Ultramarine……”
她聽到牧師輕聲地說出了一個詞。
“什麼?”她下意識地問道,幾乎忘掉了自己之前是怎麼想的,轉過頭去看對方。
“一種藍色。”
牧師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
“它的意思是,在遙遠的海那邊。”
他看著瑪格麗特的眼睛。
那是天青石色,漂亮而又瑰麗的藍。
——大海本身就是碧藍,而你眼中的顏色深遠甚至超過廣袤的大海。
為什麼眼前已經有了萬頃藍色的波濤,還要去另一端尋找一種藍色呢?
霍桑呼出一口氣,看著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似乎是驚訝地睜大眼睛,她一下子有點不安起來,臉頰微微泛上緋紅的色澤。風吹起她的洋裙和發絲。她最後沒有回答,隻是看著牧師冰綠色的眼睛。
裡麵倒映出煙火。
以及她。
來自陸地的風在夜晚吹響了大海。
大海是什麼樂器很難說清楚,但它發出的聲音的確是很好聽的。
洛夫克拉夫特和北原和楓站在海邊。他的懷裡很珍重地抱著貓,還用多餘的觸手給自己喂巧克力。北原和楓正在無奈地和觸手們挨個握手道彆——每根觸手都有自己的意識就是這方麵比較麻煩。
“北原也是很可愛的貓。”
這位本體給人一種不可名狀恐懼感的人看著北原和楓和觸手的告彆,想了想,突然說了一句他自己的評價。
“誒?”正握著一隻趴在自己臉上的觸手的北原和楓驚訝地眨了眨眼睛,把觸手放了下來,但最後也隻能無奈地搖頭。
“好吧,你想怎麼覺得就怎麼覺得。”
在最後在一起的時間裡,他們誰都沒有去聊彼此的身份,也沒有談論未來與過去,隻是安靜地看著天上的星星。
還有煙花。
“嗖”的一聲,很清亮。
洛夫克拉夫特對這個世界的喜愛與好脾氣完全是莫名其妙的。明明人類社會中的這些對於在深海中長眠的存在來說都應該毫無意義,所有的東西對於他來說都是如同煙花一般短暫,他本來不應該在意。
但是他還是跟著抬頭看,還是回憶著自己在岸上的短暫時間,還是會因為自己的懷裡有好幾隻貓感到高興。
煙花盛開了。
“北原。”
“嗯?”
“要高興一點……”
洛夫克拉夫特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垂下自己的腦袋,朝著大海走去,聲音在晚風中顯得朦朧而飄飄搖搖:“回去的話,可以做個好夢哦。”
他走入大海。
四周的大海為之向周圍排開一條道路,就像是神話裡的摩西分海。他就這麼抱著貓一步
步地走下去,走到海底深處。直到海水翻湧,將這條通道重新淹沒。
北原和楓下意識地攏了攏自己的圍巾,接著像是明白了什麼,呼出一口氣。
“在永恒的宅邸,拉萊耶中,長眠的克蘇魯候汝入夢……”
他先是自言自語地輕聲說了一句,接著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於是隻好按了下額頭,眼底是滿滿無奈的笑。
這還真的是一個祝福啊。
不過他也的確很久沒有做夢了。
天上還在放著煙花。
旅行家仰頭看了一眼,然後轉過身,打算回到島上的集鎮裡。
“唔嗯!這個也很好吃誒!坡你要嗎?”
西格瑪嘟囔著,那對淺灰色的眼睛正在很幸福地眯著,正在享用自己剛剛買到的肉醬三明治,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的,一時間也沒有辦法插嘴。
“啊?”
正在走神的愛倫·坡回過頭。他灰色的眼睛幾乎看不出來原來的顏色,裡麵是像是水墨暈染一樣的彩色光點,倒映著街道裡明亮的光,就像是人世間染起的、足夠籠罩短促夏夜的晚霞。
“我在看煙花。”
“說大一點聲!”
“……吾輩不想吃!”
“喏,卡爾吃掉了。”
兩個人看著理直氣壯“吱吱”叫的浣熊。卡爾把西格瑪買的另一份肉醬三明治吃完,眼看著要吃到塑料袋,被愛倫·坡及時提起來了。
“吱吱吱吱!”
“卡爾!不可以吃塑料袋——”
這座靠近南美洲的小島上,獨特而又熱烈的夏日花火濺射擁有七彩色澤的光,從濃密交疊的棕櫚樹葉間一閃而逝,如同流星墜落。
在嘈雜的聲響裡,海明威坐在屋簷上,用手撫摸著自己跳到屋頂上玩的流浪貓,抬頭看著遠處清晰可見的海水,遠遠地眺望到了海豚披著煙花的餘暉沒入水中。
正如同煙花沒入盛夏,獅子被非洲的草地掩埋,背景裡有著遙遠到模糊的聲音,是嘈雜而缺乏規律的,但也生機勃勃。
海明威把貓抱住,低下頭去看貓。這個毛茸茸的瘸了腿的小動物的眼睛很圓,瞳孔也隨著煙花的消散越來越圓,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正在走向豐滿的月亮。
“喵?”它眯起眼睛,晃了下毛茸茸的尾巴,看上去一點也不乖。
這位平時表現出來的樣子更多是冷嘲熱諷和不苟言笑的中年人看著它,那對固執的鐵灰色眼睛中似乎也有了柔和的妥協。
最後,他把手撐在屋頂上,身子微微後仰,抬頭看著天空中仍在盛開的花火,胸腔突然劇烈地起伏了一下,肺部好像突然沒有理由地開始聚集起力量。
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在跳動,砰砰作響。
他想到了自己第一次在基韋斯特島上看夕陽,想到自己以前養的貓和飛鳥,想到自己的第一次狩獵,想到在戰火中的時光,想到落魄的日子與年輕時候的傲慢瘋狂。
“我可不會告訴彆人。”
海明威對貓自言自語著:“我當年異能大戰時期,用‘喪鐘為誰而鳴’把整個格陵蘭島轟炸了一遍的時候後悔得要命。因為我在做這個決定的前幾天在那裡看到了一隻和雪球特彆像的貓。”
“喵?”
“哦,你說雪球……我現在的雪球已經是家裡第三隻叫雪球的貓了。”
其實這個故事挺好笑的。
——於是他第一次沒有遮掩,沒有逃避,而是發自內心地因為這個世界上所存在的某件可愛又柔軟的事物,因為這個世界上某些他一直不願意接觸的情感而笑。
海明威的笑聲從小逐漸到大,最後又隱沒在煙花的聲響裡。到最後,這位硬漢注釋抱著貓,把自己的臉埋在一個柔軟的生命上
,看上去竟然有點疲憊和脆弱。
其實很少有人知道,這位七個背叛者中的一員,看上去永遠堅強的人其實也是脆弱的。但這並非不合理的事情——世界上從來都不缺乏有著極強的硬度,但是缺乏強度的物質。
“上帝啊……”
他輕聲說,然後抬起頭,目光柔和地注視著自己的貓,聲音中帶著堅定的沙啞。
“你知道的,這個世界糟糕又美麗。”
“所以我將繼續走下去,不會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