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卷風離立刻到達這裡還有一段時間。
福克納對此不怎麼擔憂——作為對城乃至於對國戰力的超越者,麵對這種大型天災也不算是特彆困難——但他還是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了北原和楓與鮑勃。
“海倫的能力和預知有關。”
這位超越者坐在桌子上,專心致誌地研究著被掛在天花板上的一個飛機模型,顯然不怎麼在乎政府費儘心思讓他們簽署的保密協議,滿不在乎地把少女異能的部分效果給說了出來:
“她說會有龍卷風,那麼龍卷風肯定會在三天內到達這裡。你們打算走嗎?”
西格瑪睜大了淺灰色的眼睛,看上去他對海倫竟然是一個預知類異能者的驚訝要比龍卷風要來的驚訝大得多。
但大概是因為和北原和楓一起遇見的異能者太多了,他很快也冷靜了下來,目光堅定地看向對方,毫不猶豫地說道:
“我跟著北原走。”
旅行家愣了愣,把自己的視線從名為《流浪的拉布拉多》上挪開,看向西格瑪,目光中浮現無奈的神色,把頁簽放在自己剛剛看的地方,接著抬眸望向那位能夠預言的少女。
海倫正坐在一堆書裡,用手指珍重又小心地撫摸著藍色海豚的輪廓,眼睛因為驚喜而睜得大大的,完全沒有意識到身邊的人正在談論自己的話題。有一種不諳世事的清澈與明亮。
她看上去並不擔憂自己預見的龍卷風,甚至在這個時候還是滿懷著燦爛的情緒,像是永遠在花園裡無憂無慮的孩子。
“走個屁。”老版畫家吸了一口煙鬥,把煙鬥頭在茶幾上麵磕了磕,接著一點也不客氣地罵了一句。他蓬蓬鬆鬆的灰眉毛因為不高興而皺成了一團,就像是被貓咪抓得亂糟糟的毛線球。
“老子在這個地方待好幾年了!好幾年!你以為我在這個見鬼的離俄克拉荷馬州也不算遠的地方沒有遇到過龍卷風?”
這位老先生眯起自己的眼睛,口中發出一聲不屑的嗤笑,像是在嘲諷年輕人毫無見識的大驚小怪似的,接著擼起袖子到手肘的位置,重新走回去做他的版畫了。
他的背稍微有點佝僂,頭朝前麵伸著,讓他走路的姿態不怎麼好看,但每一步邁出的步伐都很穩,就像是他在刻版畫時的手一樣穩。
這是每天伏案工作在他身上留下來的痕跡。
“好啦,看起來某位藝術家沒有搬家去彆的地方的想法。Ce!*”
福克納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扭過頭,自言自語般地聳了聳肩。
他對這個結果不怎麼在乎,或者說他正在努力讓自己表現得不那麼在乎,不那麼斤斤計較。
再稍微調整了一會兒自己的心態後,他看向旅行家:“你呢?”
北原和楓用書抵住自己的下巴,抬頭看著窗戶外麵吹過的風。
那些風正在奔跑,不遠處的路牌發出奇形怪狀的聲響,有一棵孤零零的樹正在晃動著。它們如同駕馭著駿馬跑過這條西進的大道,如同遊行的隊伍或者樂隊敲鑼打鼓地高歌。它們把時間與空間都吹拂得流動起來。
他想起了那些風心心念念告訴他的“秘密”,還有那些懷揣著期待的歡快模樣。
於是旅行家偏過頭,很燦爛地笑了笑。
“我還沒有看過龍卷風呢。”他說。
福克納正在試圖給自己的煙打火,但是第一次沒有成功,隻好再嘗試了一遍。等到有煙氣在房間裡升起來,他才鬆了口氣。
“正好,我也要等海倫的版畫。”他語氣輕快地說,“那我們就等著吧。我也沒有見過正好發生在身邊的龍卷風。”
西格瑪早有預料地戳了北原和楓一下,眼睛亮閃閃的,有點期待地看著自家的大人。
雖然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期待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內心的情緒應該有什麼樣的名字,但他就是想這樣看他,無聲地告訴對方——看啦,我就知道你是這麼想的!
北原和楓垂下眼眸,然後有些無奈和縱容地把眼睛閃閃發光的青年抱在了懷裡。
最後兩個人倒在沙發上麵,給了彼此一個漫長且溫暖的懷抱。
福克納在邊上酸溜溜地“哼”了一聲,也跑去和海倫一起擠位置了。小姑娘茫然地抬起腦袋,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然後就笑著抱住了對方,把腦袋埋在他的肩膀上麵,兩個人也在外麵的風聲裡抱在一起。
不得不說,雖然福克納有時候也會表現出謙遜的樣子,但這個心高氣傲的家夥一向是不太願意趁認自己在哪個地方不如人的:
就算是在“有沒有晚輩陪著”這種莫名其妙的方麵也不行。
北原和楓也習慣了,簡單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帽子,就微笑著拉西格瑪一起出了門。
雖然不怎麼擔心即將到來的龍卷風,但他們還是要把車子停在一個靠譜的地方擋風,順便照顧照顧這裡被人為種下來的植物的。
接下來的兩天裡,天空中依舊沒有龍卷風的影子。但是提前到達的雨雲已經籠罩了66號路的這一段路程,天邊還時不時能讓人看到遙遠的閃電,沉悶雷鳴也時常傳過來。
北原和楓幫鮑勃在加油站上麵修了修不知道還能發揮多大用處的避雷針,順便給邊上生活在半沙漠地區的農作物挖好了排水渠,防止太大的雨水會把它們淹死。
福克納把他從古董店裡買來的一個老舊收音機笨拙地調到了當地天氣的頻道,然後所有人都可以聽到那個頻道的天氣預報與音樂了。
海倫尤其喜歡這個小小的收音機,她經常把手指貼在上麵,感受聲音傳導過來的震顫與細微的撥動,有幾次還是抱著它睡著的,微微帶點肉感的臉頰壓在上麵,看上去乖巧又可愛。
今天的天氣預報已經結束了,這個頻道正在播放音樂,少女就這麼專心致誌地趴在它前麵,側著頭,好像她的確能看到或者聽到什麼。
她和鮑勃在一個房間裡。這位老版畫家畫了好幾班的稿子,但是每天在看到海倫——以及這幾天住在這裡的每個人時,這位敏銳的藝術家的大腦裡就忍不住冒出更多出彩的看法,再一次精力充沛地投入到新的創作裡麵去。
比如說,他現在又在想把海倫趴著望收音機的這幅畫麵留在版畫裡到底會有多棒了。
至於北原和楓……在龍卷風到來之前,他還正在和西格瑪一起研究電線。
“從理論上來講,隻要把這一段接上去,之後就可以讓這個燈泡亮起來了。嗯,應該是叫做並聯電路?”
北原和楓把手中的兩條電線拿得稍微遠了一點,防止有電火花冒出來,用有些不確定的語氣說道,說完還看了眼福克納和西格瑪。
正在撐著傘當工具人的福克納一臉嚴肅地看了半天,並不想承認自己其實一點電路也不會的事實,所以假裝很專業地點了點頭。
“應該就是這樣吧。”
認認真真自學過有關內容的西格瑪蹲在北原和楓的身邊,皺著眉研究著這些做好絕緣保護的電路,稍微調整了一下它們的位置:“北原,不用串聯嗎?”
“串聯的話,我擔心一個線路壞了之後燈就全部熄滅……”北原和楓呼出一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道,同時快速地在真正的大雨到來之前把隻差一點收尾的工作解決。
最後燈光還是亮了起來,但是亮度看上去並沒有那麼明亮。
“差不多就這樣,到時候漫天的雨水也是可以反射燈光的,如果是路過的人應該都能看到,如果亮度太高可能還會出事。”
北原和楓稍微後退了
幾步,離開了遮雨的棚子,也不管外麵正在下的小雨與在天地間呼嘯而過的大風,扭頭看向福克納:“能幫忙站在遠處看一下嗎?福克納先生。”
“……真麻煩。”
福克納看上去很不情願地嘟囔了一聲,但是腳步一點也不慢地走到了遠方,打量起這個在雨中發著光的加油站,微微點了點頭。
“能看到!可見度不算低,也不刺眼!”
他在還比較小的雨裡喊了一聲,聽到北原和楓也回應了一句什麼,但沒有聽清。
風越來越大了。
福克納抬起頭,朝著大地的儘頭眺望過去。
那邊什麼都看不到,就連仙人掌的影子也被沙子與雨遮蓋住了。他感覺自己的腳下是一片泥濘的土壤,緊緊地黏在鞋子上,好像那些沙子終於想起來了自己本來應該擁有的模樣。
如果是馬的話,想要在道路上跑還真的有點麻煩。他這麼想著,最後勉勉強強地用鼻腔“哼”了兩下,算是承認了現代交通工具的便利。
他繼續看,但是那邊還是什麼都沒有,他也沒有看到車子朝這裡行駛過來:不過應該也沒有幾個笨蛋敢在這種天氣裡麵開車。
“所以我就說,那家夥的擔憂根本就是多此一舉……”
福克納在雨裡呼出一口氣,自言自語地嘀咕了幾句,收回了目光,也不知道自己心裡浮現的情緒到底是失落還是得意。
旅行家總是擔心龍卷風刮過來的時候,路上會不會還有不幸的車子在開,所以特意花了很大的力氣,在龍卷風到來之前修好了加油站的燈,讓它亮著,好讓這些車在一片昏黃色裡還能找到前進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