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花開了。
三月份,大海上能聞到花香。
北原和楓手裡拿著一捧雪白的纖細花朵,抬頭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努力尋找著話題的聲音,表情是有點無奈的,但更多還是微笑。
然後他輕聲地喊對方的名字:
“福克納先生。”
海風吹起他的頭發和春日戴著的薄薄的紗狀圍巾,有點像是吹起淡藍色的霧氣:他今日圍巾的顏色是淡藍的。
“海倫昨天晚上還說……嗯?”
福克納在聽到北原和楓開口後,幾乎是快速地結束了自己的話題,然後輕快地用一個鼻音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北原和楓能猜出來,他估計一直在等著自己開口,好不用這樣努力地主動聊下去,於是表情顯得更加無奈了一些。
“我看到忍冬了,是很好看的花。”旅行家舉起來看了看,橘金色的眼睛微微彎起,“你那裡的忍冬花已經變成金色了嗎?”
忍冬花,三月開,五出。
因其在秋末初冬老葉枯死之時,已有新綠冒芽,遂稱“忍冬”。又因為初開時花色潔白,幾日後變為金黃,民間稱之為“金銀花”。
“你已經看到忍冬花了嗎?啊,我們這裡基本上是金色。但裡麵也有一朵雪白的。”
福克納從電話那端傳來的聲音有一種失真的驚訝,還有一點慌亂。
北原和楓還從電話裡聽到一陣東西碰撞和開門的聲音,他側過頭,感覺對方已經在這個時候匆匆地跑出了門。
“抱歉,抱歉北原,我們這裡正在下雨。”
福克納有些手足無措的聲音傳過來,他似乎打開了傘,然後在街道上麵跑了起來,腳步落在積水坑裡的聲音清晰可聞。
他背後的聲音是“沙沙”的,像是下雨時從地麵上蒸騰起的霧氣是一種顆粒,可以互相摩擦出那種奇異的響聲。
北原和楓沒有說話,他隻是握著手中的一捧花,垂眸安靜地看著,耳邊是對方稍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然後腳步的聲音明顯放緩了,可以感覺到福克納似乎停在了某個地方,正在對著什麼出神。
然後旅行家就聽到了來自朋友輕鬆的笑聲:“沒錯,的確有一朵是白色的花,北原。它可真漂亮。”
北原和楓早有所料地歎了一口氣。
他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評價對方這種冒著雨跑出去,就是為了看這裡麵有沒有白色的忍冬花的行為。他隻是突然感覺有點遺憾。
遺憾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去抱住他。
於是旅行家隻是笑了笑,在陽光裡回頭去看東方,好像能在那個方向尋找到自己去年秋天分彆的友人:“沒錯,是很漂亮的花。”
福克納的聲音是帶著輕快的:“我現在又知道該怎麼把這個故事寫下去了,北原。它真的適合下雨的日子。還有就是……”
對麵的超越者有一個很不自然地停頓。
我想你了,北原。
這句話在他的口中徘徊了幾秒,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來。
他隻是緩緩地、有點艱難地問道:“你現在是在回家的路上嗎?”
“應該算吧。”北原和楓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的猶疑,在有些擔心的同時越發想要看看對方,至少要看看對方的眼睛——這樣他就能知道對方正在對什麼感到糾結了。
“你家,我是說那個日本政府。他們會不會因為你和那麼多異能者有聯係,把你……”
福克納也意識到了自己剛剛表現出來的態度有點不太對勁,於是趕緊補充了一句,希望通過這種方式吸引對方的注意力:
“畢竟政府官僚這種東西不管哪個國家都是一樣討厭。不是聰明
貪婪得讓人煩心,就是傻得讓人恨不得把自己的智商挪給他。”
北原和楓還在想對方之前到底在糾結什麼內容,就算聽到這句話也隻是歪了歪頭,漫不經心地笑著應了一聲:
“但也不至於有你想象的那麼誇張吧。而且有你們在,我回國應該也不會受到什麼不好的待遇。就算他們之前不怎麼重視異能者,但在異能大戰中見識過異能者的威脅性後,他們應該也很害怕把超越者惹毛。”
“萬一他們的腦子不好使,想的是綁匪綁人質來威脅人的思路呢!”
福克納本來隻是想隨便扯個話題,但在發現北原和楓竟然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後還是忍不住炸毛了:“北原你又沒和那群政客打過交道!他們的思路到底能多奇葩你根本想不到的!”
但我還是比較信任種田山頭火和夏目老師這兩位的。至少他們兩個作為異能事務方麵的主要負責人,應該能攔住彆的不靠譜想法。
北原和楓默默地想著,然後思路就忍不住從政府漂移到了軍部,再發散到了獵犬身上:
說起來,這個世界的費奧多爾到底有沒有和果戈裡一起參加非法集社?
應該沒有吧。否則歌德早就能拿這個把柄威脅費奧多爾加班了——某隻灰狐狸可完全是會向托爾斯泰打小報告的性格。
雖然費佳可能不在意“告家長”這種幼稚的行為,但要是托爾斯泰知道了這件事,他應該也會知道的。現在既然什麼都不知道,那說明這隻俄羅斯倉鼠團子還沒有加入恐怖.分子攪風攪雨。
哦不對,人家現在已經是俄羅斯大倉鼠了。
北原和楓算了算對方的年齡,又想到對方當年小小一隻,還在寫假期作業的樣子,不由得生出一種“年紀果然大了啊”的感慨。
歌德讓費奧多爾加班甚至都已經不算壓榨童工了,隻能叫做社會福報。
北原和楓想到這裡,搖了搖頭,收起自己散漫的思緒,耳邊福克納的聲音還在喋喋不休地念叨著,大概已經打破了“福克納平時一次性所能說出的單詞”的最高記錄。
以至於連旅行家都忍不住擔心起來,害怕對方一口氣說這麼多話會不會帶來什麼後遺症。
“實在不行你可以來找我嘛。”
北原和楓想了想,然後微笑著說道:“如果你真的這麼擔心的話。”
對麵的福克納突然卡殼了。一時間旅行家隻能聽到來自雨落在花朵上的婆娑聲響,點點滴滴地落著,有一種濕潤的浪漫。
估計福克納現在也隻能聽到自己這裡大海的波濤與海鷗聲。他這麼想到。
大海上有海鷗正在鳴叫著。
雪白的兩翼的尖端有著一點黑灰,就像是小巧的滑翔機那樣在大海上低低地飛行,還有幾隻落在了欄杆上,也不見外地對著北原和楓發出討好的聲音。
它們想隨便蹭點東西嘗嘗。
“真的嗎?”福克納似乎過了好一會兒才緩回來,但他的聲音已經變得輕快明亮了,“我能來找你嗎?”
北原和楓也沒有趕走它們,隻是笑了笑,然後對電話那端笑盈盈地說道:“我很想你。”
對方身上相似的猶豫已經讓旅行家明白了對方第一次不自然地沉默的原因。所以他也不介意表達自己對對方的思念來安慰他。
福克納似乎小小地吸了口氣,接著明顯慌亂起來,口中發出一連串不知道在表達什麼的“唔唔啊啊”。
最後他非常迅速地說了句“我也很想你”,然後就掛斷了電話,就像是身後有一隻惡龍正在追著他。
北原和楓眨了眨眼睛,接著忍不住低聲地笑了起來,然後變成了明亮的笑聲。
“真是的,這麼害羞……”
他自言自語了一句,就這麼趴在欄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