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家相當認真地在日曆上把他打算請客吃火鍋的日子圈起來,用的是紅色的勾線筆,然後對上麵標記著三月末尾的日子短暫地出了下神。
三月末的時候,大概他們也要走了,要去日本彆的地方,然後再乘坐飛機前往東南亞。
這大概就是他們和那隻回不了家鄉的白狐最後相處的一段日子。
北原和楓沒有把離彆的日子標記出來,隻是歎了口氣,轉而把自己的思緒強硬地拖拽到另一個問題上:
到底要做什麼樣子的火鍋呢?
日本的火鍋和中國不同,鍋看上去就比中國的小了一截,到時候可以上好幾個鍋,有效避免了選擇困難症。
“誕生自橫濱的牛肉火鍋應該來一份,太宰要是來的話,還可以加一份螃蟹鍋,反正這個季節應該還能找到一些肥螃蟹。如果織田作也來貌似還可以加上咖喱蔬菜鍋……”
看上去就很春天的花束鍋,說不定會被鏡花喜歡的湯豆腐,以及最重要和最能搶鏡的鹽麹雪花鍋。
北原和楓趴在牆上,一邊嘟噥著關於自己朋友的事情,一邊在日曆上麵寫好備注,寫到最後稍微猶豫了一下,紅筆在筆記的最後點了個暈開的墨跡。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邀請北原白秋來。
雖然算是親戚,但是他們兩個的關係也不是那麼好,甚至在見到彼此的時候都會感覺到不自在和尷尬。就算是在日本的這段日子裡,他們也沒有太多相處的時間。
“先寫上吧……說不定他不會來呢?”
北原和楓按住自己的眉心,微微歎了口氣,伸手在上麵寫下對方的名字,橘金色的眼中有著複雜的神色。
說實在的,他其實沒有真正做好準備去麵對原主血脈相連的家人,也沒有想過自己和對方到底應該以什麼姿態去相處——這也是這些日子他刻意避開對方的原因。
旅行家是一個很擅長逃避的人。
算了,還是想點開心的事情吧。
北原和楓把筆帽蓋上,轉過頭看向鑽到了沙發下麵,隻露出一條蓬蓬鬆鬆的大尾巴的狐狸,笑著開口道:“我打算到時候在鹽麹雪花鍋裡麵用蘿卜泥捏一隻狐狸,你們覺得怎麼樣?”
“還可以捏狐狸嗎?”
正在廚房裡看被煮的“咕嘟咕嘟”響的鍋的西格瑪立刻轉頭去看迷茫地從沙發下探出腦袋的狐狸,淺灰色的眼睛中有著明顯的調侃色彩,但還是很實際地說道:“我見過的好像都是貓誒。”
狐狸一臉警覺地看著他。
這個語氣,為什麼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因為狐狸的尖尖嘴和大尾巴要做出來有點困難……不過理論上捏成什麼樣子都可以。我會努力嘗試一下的。”
北原和楓走到沙發上坐下來,順便把狐狸拽著尾巴抱出來,揉了揉對方的耳朵尖,笑盈盈地說道:“不過實驗過程中說不定會看到散架的狐狸尾巴,嗯,應該能接受吧?”
本來舒服地眯起眼睛的狐狸瞬間眼睛就睜大了,頓時明白了自己為什麼一開始內心會浮現不太妙的感覺,連忙大聲“嚶嗚嚶嗚”了起來。
“不可以!屍橫遍野什麼的也太慘了!”狐狸抗議道,“我反對!”
“也算不上屍橫遍野,頂多隻能說是屍橫遍鍋吧。”
坐在屏風上麵的笑般若笑嘻嘻地說道,手中轉著一個白麵具,漂亮的眼睛彎出相當愉悅的弧度——她發現北原和楓這裡真的有很多年幼的小妖怪,比如說躲在邊上的狸貓啊,比如八咫鴉孵出來的小鳥崽子啊……逗起來都好玩得要命。
最重要的是氣氛相當好,稻荷神完全沒有她想象中作為神明的傲氣。收留了一大家子妖怪的旅行家也很好脾氣,做完一盤甜點後還會問她要不要吃幾塊。
笑般若一般對此都是瘋狂點頭,然後把到手的甜點轉手送給北原和楓家裡的小妖怪,在對方
興高采烈地接過的時候再重新搶回來——她就是這樣喜歡逗小孩子的性格,搞得北原和楓有時候對她都有點無奈。
其實在旅行家眼裡,笑般若雖然年紀要大上一圈,但本質上也是個喜歡鬨騰的小孩子。他估計賣藥郎也是這麼看這個話好像永遠都停不下來的妖怪的。
“喂喂!這明顯更可怕吧!”
狐狸氣得磨了磨尖銳的犬齒,大聲喊道,從沙發底下鑽出來就假裝氣勢洶洶地要撲到笑般若的身上咬她。
笑般若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嘴唇,也不害怕對方的打鬨,笑嘻嘻地飛到了高處,手指尖還在轉著她的麵具:“哈哈哈哈,捉不到我!”
“你當我就不會飛啊,開什麼玩笑?”
狐狸傲氣十足地哼了聲,也跟著一躍站在了空中,伸爪子要拽住對方腰上係著的麵具,和對方一起追逐起來。
“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哪裡來的活力。”
北原和楓看著他們追逐著鑽出了窗外,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轉頭看向跪坐在茶幾軟墊上、存在感低得就像是一陣風的賣藥郎,有些好奇地詢問道:“以前的妖怪也是一樣的嗎?”
賣藥郎很淡定地喝了口茶,抬眸看向窗外搖曳的梨花樹,半透明的花瓣溢滿了有些蒼冷的陽光,語氣平緩:“以前它們都很安靜。”
“唔,那還是多說說話比較好。”
北原和楓看著窗外,聽著外麵喧鬨的聲音,稍微沉默一會兒後用輕快的語氣說道。
外麵的光輝連同盛開的梨花將倒影落在他的瞳孔裡,以至於旅行家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看上去近似於一個柔和的微笑。
除了像是天狗、白狐、狸貓這樣天生地養、得天獨厚的妖怪,許多妖怪化物的誕生來自於怨恨、痛苦以及各種各樣複雜深重的負麵情緒。
——他們的誕生或是因為被拋棄、背叛和欺騙的憤恨,或是生前一直死守的執念,或是被殘酷的生活與絕望碾壓而過的痛苦,或是深宮女子在書信文章中留下的悲愁。
多說點話對他們來說總是好的,活潑一點也是好的,甚至哭一場、笑一場也是好的。
畢竟,許多東西並不適合在漫長的歲月中一直被埋在心裡,反複痛苦地咀嚼。
賣藥郎把自己的天秤放在桌子上,看著其上微微翹起一角,接著目光落在北原和楓的身上,唇角似乎露出了一個很輕微的笑。
雖然一直被很多妖怪緊張兮兮地提防著,但賣藥郎自己並不討厭妖怪。畢竟在手持退魔之劍降妖除魔的漫長時光裡,他也見過許多對人類沒有惡意的妖。
它們隻是放不下。就像是被打胎而形成的座敷童子一直放不下死時的痛苦,眷戀著母親的愛和在羊水裡的溫暖一樣。
所以他很讚同旅行家的話。
“你已經準備好了嗎?”他問。
就像是他說的那樣,他來到這裡不僅僅是為了稻荷神的事情,也是來處理北原和楓有關的問題的。
本來他覺得一個人從死亡中複活,估計是使用了什麼不該有的手段,但在看到對方身上深厚的祝福後,他就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這更像是這個世界送給自己心愛孩子的新一段人生,那種強烈的祝福甚至暫時把對方身上的疾病給壓製了下去。而就他的觀察而言,北原和楓也的確值得。
所以他也乾脆決定幫對方解決最後的因果。
“應該?”
北原和楓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最後微微地歎了一口氣,伸出手:“讓我再看眼對方吧,多謝了。一直沒有能和他說句話,還挺抱歉的。”
賣藥郎深深地看了旅行家一眼,把符紙按在茶幾上麵。
他的聲音平靜而又低啞,有一種讓人鎮定和安心下來的感覺:“他……並不討厭你。”
並不討厭麼?
北原和楓沒有說話,他隻是閉上了眼睛。
然後他便聽到
風聲,就像是有空氣流淌過安靜不語的心臟,發出空曠的聲響。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所看到的周圍已經不再是房間,而是遼闊的雪原、以及上麵漫山遍野的紅楓。
還有看上去和他一模一樣的、就是外貌要年輕一些,身影也要虛幻許多的人。
旅行家愣了一下,然後便看到對方主動朝著他很燦爛地笑起來。
“哈哈哈,我本來都已經在黃泉比良阪陪我爸我媽了,按照正常的情況應該回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