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登珠穆朗瑪峰的過程總是艱難的。
在經過一段時間“高爬低睡”的登山訓練後,旅行家也逐漸適應了這種超高海拔,和朗日在珠穆朗瑪峰上來回跑的時候都輕鬆了不少。
就算是昆布冰川每天的路線和模樣都會發生新的變化,但他也學會了怎麼和這隻時不時動動身子的龐然冰獸打交道,有的時候還會在昆布冰川的邊緣看著今天帶著迷幻日暈的太陽。
一點耀眼的蒼白點綴在脆弱的藍色天空的心臟裡,勾勒出隱隱約約的雲朵,四周有著巨大而又光彩朦朧的圓環,虹似的發出七色的光。
在喜馬拉雅山上,這種太陽是很常見的,常常宣告著大風與天氣的驟然變化。
而在北原和楓的眼裡,那是一條咬住自己尾巴的白蛇或者螭吻,在天空中以圓環的姿態圍繞著太陽飛翔,身上的白色鱗片在大雪的反光下分離出淺淺的光。
就像是傳說中的銜尾蛇。
“嗚——”
白色的神異生物抬起頭,優雅美麗的角隨著腦袋的動作微微豎起,神聖明淨的銀色眼睛掃過下麵的大地,然後以從容的姿態抽身而走,大片大片的雲遮蓋住明亮的太陽。
它如同流星般飛往大地。
北原和楓微眯著眼睛,懷著某種不管看到多少次也依舊敬畏而又震撼的心情,注視著對方矯健而神聖的身姿。
——這是他見過的最神聖而又莊嚴的生物,就像是麵對這座聖潔的白雪皚皚的山,沒有什麼能夠俯視它,也沒有什麼能夠讓它放下自身與生俱來的孤傲。
雪白的身影撞入白雪,伴隨著耀眼的光輝,在空氣中炸起一團蓬蓬鬆鬆的白色雪塵,瞬間就消失在了風聲呼嘯的雪山。
“昆布冰川又有地方崩塌了。”
朗日從北原和楓的身後看了過來,很明顯看到了遠方雪塵飛揚的場麵,習以為常地感慨了一句:“不過幸好不是我們到二號營地路上的冰川路段,否則可能還要等一段時間才能出發——北原,你剛剛在看什麼?”
“龍?好吧,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但是一種非常美麗的蛇形生物。”
北原和楓眨了眨眼睛,笑著說道,撐著地麵站起來,眺望向遠方:“不過現在看不到了。”
“龍啊!”
朗日這位夏爾巴人聽到這句話後眼睛反倒一亮,有些激動地抓住了北原和楓的手,忍不住好奇地詢問道:“你看到了那條居住在珠穆朗瑪峰上麵的神龍?快說說長什麼樣子!我們這裡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龍了!”
“有點像是蛇啦。我沒有看到龍爪……”
“沒事,龍的變化很多的。它們有時候還會變成青蛙水蛇什麼的,隻不過沒想到你竟然真的看到了啊。真讓人羨慕……不過有龍神的祝福,你一定可以獲得薩伽瑪塔的認可!”
薩伽瑪塔是尼泊爾對珠穆朗瑪峰的稱呼。
作為同樣擁有龍信仰的民族,朗日並不覺得北原和楓的說法有什麼荒謬的,畢竟他們族裡也有關於龍的傳說和記錄。他隻是對於這次自己能送一個人登上珠穆朗瑪峰峰頂感到很高興。
就算是前世被商業開發的珠峰,登頂人數也隻有4469人罷了,其中許多還是相當著名的登山家。對於一個夏爾巴人來說,能帶著一個普通人登上珠峰也是種很驕傲的事情。
“龍隻會出現在被祝福的人眼裡。”
他微笑著說道:“我們在登頂珠峰的時候一定不會遇到太糟糕的天氣。”
現在的氣候其實不怎麼好,八月正屬於珠穆朗瑪峰的雨季,時不時就要來一場暴風雪。漫天紛飛的白色在暗淡的光線下幾乎遮蓋住了所有的視野,偶爾露出的也是帶著日暈的太陽。
朗日其實不怎麼理解旅行家偏偏要挑這樣的一個日子來到這裡:明明誰都知道五月份才是登頂珠峰最好的窗口期。
“這樣嗎
?”北原和楓歪了歪頭,他其實對這些東西不怎麼在意,隻是笑著說道,“我光顧著欣賞它的美了。感覺能在登頂的過程中再看一次都是一種幸運。”
朗日撓了撓上麵還紮著冰雪的帽子,覺得對方的話也是很有道理的,於是爽朗地笑道:“這倒是,登頂珠峰的人有幾千,能看到神龍樣子的估計還沒有幾個呢!不過這山還是要爬的,走走走,我可記著,登頂之後你還要給我一千五百美元的小費來著。”
北原和楓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落雪,拽起身邊的行李背上,聞言笑著回答:“還要下去吃犛牛肉和喝酒——”
就這樣,兩個人有說有笑地開始了登上三號營地的旅程。
從一號營地前往二號營地的道路中還有一大段昆布冰川的路段,一直延伸到海拔五千九百米的地方。
其中有許多需要向上攀登的部分,也有地方近似於遼闊的平原,讓北原和楓感覺自己是在一大片連綿起伏的冰原上行走。
比如說現在。
北原和楓站在一塊巨大的冰蓋上,眺望著遠方如同山脈起伏的冰川,橘金色的眼睛裡倒映出白茫茫的大雪,就像是有成群結隊的白鴿落在落日的湖泊。
在遠方,一道道巨大的裂縫把這些美麗的冰川與雪原分割開來,露出裡麵湛藍的色彩。就像這片冰雪下埋葬著一顆散發冰藍光輝的心臟,以天為單位緩慢地跳動和搏起,還有著風雪一般浩瀚無聲的呼吸。
除了南北極,也隻有這座高峰才能讓人感到這樣的冰冷與美麗。
“我們覺得這兒很像是千層蛋糕。一共十六條巨大的冰裂縫,你可以理解為這個蛋糕被片成了十六片。”
朗日用輕鬆的口吻笑著說道,然後語氣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保持警惕,這裡的純白色真的會讓人失去空間感的。有的時候人覺得自己一腳可以踩在雪上麵,但實際上那片雪還離他有一段距離。”
“我感覺一點也不奇怪。”北原和楓轉過頭,呼出一口氣,然後撐起自己的身體,嗬出一團迷蒙的白色霧氣,笑著說道,“這裡的冰瀑有點像是埃爾舍的瀑布。”
高與低、遠與近的距離在這裡被極度相似的色彩與模糊不清的輪廓打破了,在同一個平麵上攤開,被很任性地在視野裡融合起來,給人一種怪誕美麗的奇幻感。
冰藍色的深層好像是水波不動的河流,白色的冰川石塊似的鋪在上麵,鵝卵石一樣地流轉著盈盈的輝光,好像有水的波紋在它的表麵輕盈地覆蓋而過。
還有的冰川被打磨成了細碎美麗的花,閃閃發光熠熠生輝地綻放在雪地上,兩邊夾出來的山坳處能看到濃濃的雲霧。
北原和楓回頭看了眼普莫裡峰——這位珠峰的女兒正在軟軟地打哈欠,在空氣裡吐出一團團薄薄的雲,瞧著很圓潤可愛的樣子。
山的形狀有點像是雪白的幼筍,山上麵的龍感覺也肥肥的,像來不及長開似的。
“嚶嗚?”盤在山上打哈欠的小白龍睜開大眼睛,感覺有人在打量著自己,左顧右盼了一番後什麼都沒發現,於是連忙鑽到了雪地裡麵。
好可怕,怎麼會有人看到我!媽——你女兒是不是要涼了!
“要到黃昏嘍——”朗日拖著聲音說道,臉上洋溢著明亮的笑容,在前麵一步步地往上麵走,抬頭看著天邊風雲過後所露出來的太陽。
二號大本營最美的地方在於落日。
在經過這段被譽為“千層蛋糕”的區域後,昆布冰川奇詭壯麗而又危險異常的景色也在此刻宣告終結。後麵海拔六千米到七千米危險程度都比這一段路要小得多。
下一個巨大的難題是7100米往後比較危險的冰岩混合路段,以及八千米以上登山者屍體集中分布的死亡路段。
但現在他們都不在乎未來的危險,隻是在落日裡麵給了彼此一個擁抱,然後兩個人在一塊平坦的地方靠著石頭,共同抬頭注視著太陽墜
落下來的地方。
在登上珠穆朗瑪峰之前,人對於雪的印象可能隻是純潔和蒼白。但在珠穆朗瑪峰生活之後,可能最大的印象就是絢爛。
就算純白也是絢爛的。
“登山的路上不可以隨便說話,憋得可有夠難受的,哈哈哈哈!感覺怎麼樣?我們現在可是到六千四百米了!”
朗日看起來很想要喝一口酒,但他也知道劇烈運動後不可以隨便喝這種東西,所以隻是用力地拍了拍北原和楓的肩膀,抓起來一把雪,朝天空中潑出去,發出孩子一般可愛的大呼小叫:
“北原,你看,雪變成金色的了!”
“還有粉色的、橘色的、紫色的……”
北原和楓跟著數這些雪的顏色,數著數著就憊懶起來,也學著抓一把雪潑灑出去,但因為風向的轉變,全部都飛到了對方的臉上,愣了兩三秒後忍不住彎起眼睛跟著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