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山崖下就這樣度過了兩日,燭尤蛇尾上的皮出乎意料的難蛻,但他卻沒有之前那副疼痛到失智的表現,以至於讓裴雲舒認為,蛟龍蛻皮蛻到尾巴時,是幾乎沒有疼痛的。
但是第三日的夜晚,裴雲舒在睡夢中轉醒,忽聞外麵有壓抑的低吼聲。
這吼聲讓他清醒過來,等他從山洞中走出,還沒靠近寒潭,就看到了水麵上翻騰的蛇尾。
還有淡淡的血腥味。
裴雲舒呼吸一頓,扶著石壁的手指用力到指尖發白,待他走近時,才發現寒潭邊擺放的丹藥和靈植已經不見,不少靈植被打翻進了寒潭中,藥性已經被寒潭吸去。
水麵下,蛟龍不斷翻滾。
裴雲舒往前走了一步,卻突覺腳下不對,低頭一看,原來是一片漆黑的鱗片。
一片片鱗片在水麵上漂浮,一些被水波衝上了岸,這些長在蛟龍肉裡的鱗片,此時卻好像隨處可見的雜草,打眼一看,哪裡都是。
裴雲舒蹲下身,撿起這枚鱗片,鱗片觸手光滑厚重,他索性就地坐了下來,目光看著遠處出神,在岸邊陪了水中的燭尤一夜。
蛟龍的痊愈能力如此之好,他先前為何沒有發現?
直至黎明初現,水下的蛟龍才慢慢平息,水麵漸漸恢複成從前的樣子。
裴雲舒起身,帶著一身的露水,回到了山洞中,也佯裝無事發生過。
既然是秘境,必定有許多珍惜的靈植,他心中下定了決定,趁著白日,定要去尋一些能助燭尤蛻皮的靈植,若是這一日日疼下去,豈不會要把人折磨死?
*
燭尤浮在水麵上,慵懶地靠在石邊。
他漆黑的頭發披散在濕透的外衣上,人身蛇尾,深野山林,若是要被那些寫話本的人看到,恐怕要被嚇得屁滾尿流。
若是沒有看到昨晚的那一幕,裴雲舒還當真以為他無事發生,也不知他白日是真的疼懂稍緩,還是強行忍下,不論哪種,裴雲舒都有些心生火氣。
燭尤救了他不止一次,他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即便他現在是個廢人,也能去找些對他有益處的靈植,為何燭尤不告訴他?
裴雲舒直直朝著燭尤走去,燭尤看到他,尾巴開始在水中搖擺,蕩起一圈圈的銀色波紋。一雙黑色豎瞳,其中好似有紅意流轉,一眨不眨地盯著裴雲舒在看。
對著他的眼睛,裴雲舒又說不出那些話了,他儘力平複心中的怒火,用平淡語氣說道:“我去林中找些靈植。”
燭尤:“不許。”
裴雲舒隻當沒聽見,轉身就要離開。
燭尤卻突然遊到岸邊,伸手拽住了他的腳腕,趁其不備將他拽到了水中,半個身子猛得入了水,裴雲舒猝不及防,慌亂之中緊緊勾住燭尤的脖子。
蛇尾垂著,興奮的搖擺。燭尤環著裴雲舒,低頭看著他,“不許。”
裴雲舒濕發黏在臉側和脖頸上,雙目猶如綻著火色的花,胸膛氣得不斷起起伏伏,卻想冷靜和他交談,“為何不許?”
燭尤擁緊了他,將裴雲舒腰間的衣衫勒出一道細細的弧度,眉目不滿,“危險。”
腰部被這人手一攬,裴雲舒才反應過來他與燭尤的距離是如此親密,他連忙鬆開勾住燭尤脖子的手,想要推開他,但燭尤卻分毫不動。裴雲舒隻能儘力往後仰著身子,雙手推著燭尤的胸膛,“你鬆開手。”
燭尤眼中忽的一閃,裴雲舒隻覺得他手下的皮膚忽然燙了起來,不止是燭尤,這一片的空氣好像都開始發熱,寒潭中的冷意快速退去,大片大片的水霧蒸騰。
隔著這些水霧,裴雲舒看到了燭尤眼中一閃而過的紅光。
直覺叫囂著不對,裴雲舒用儘了全力去掙紮,在燭尤鬆開手的一瞬間,他就朝著岸邊遊去。
雙手已經碰上了岸,心中還未送上一口氣,就有溫熱的水流纏繞住了他的手腳,將他重新拽回了水中。
水中是燭尤的地盤,裴雲舒被水流推到燭尤的身邊,他此刻已經全身濕透了,身上漫著熱流的霧氣,在偌大的湖麵中,好似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兒。
燭尤靜靜看著他,深不見底的紅從眼眸深處升起,他臉側的妖紋如此靡麗,隻瞧上一眼,就會從心底生出恐懼。
但裴雲舒隻看了一眼他的妖紋,就渾身發燙,意識也開始迷糊起來,好似那日喝過那枚黑蛋之後的感覺,隻是困倦不再,唯有逐漸燙起來的皮膚。
他心知不對,靠著最後一絲清明想要往岸邊遊去,手腳卻軟綿,甚至隻能靠著燭尤才能浮在水麵之上。
“燭尤……”他張嘴呢喃,卻連說什麼都不知道了,“彆……”
燭尤打開他的儲物袋,從裡麵精挑細選地拿出一方白色絲帕,蒼白的手指拎著帕角,從眼前繞到腦後蒙住了他的雙眼,躺在水中的人,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黑暗襲來,五感反而更加敏感,溫熱的水波往身上衝去,裴雲舒腦袋迷糊,半晌才想起來,寒潭為什麼變暖了。
蛟龍在耳邊壓低聲音,隻聽這聲音,倒是顯出了幾分可憐,“難受。”
當然會難受。
裴雲舒遲鈍地想著,你都疼得拔掉了鱗片,怎麼會不疼呢?
對了,我還要趁著天亮,去找一些療傷的靈植。
裴雲舒手指動了一下,絲帕蓋住了他的眼睛,卻蓋不住他茫然的神情,燭尤用手捧著他的臉,蛇尾纏上了裴雲舒的小腿。
他氣息越來越低,噴灑在裴雲舒的唇上,這唇泛著水光,滋潤飽滿,瞧著比烤雞上的蜂蜜還要誘人,燭尤語氣壓得很低,“給我舔一舔。”
他歪頭想了想,“舔舔就不難受了。”
*
裴雲舒被氣到了。
他頭一次有這麼大的怒火,從水中跑出來後,不顧一身的水跡,**地往林子中跑。
無數股水流在他身邊討好地為他擋去樹枝尖刺,他往哪個方向走,這些水流就往哪個方向開路,裴雲舒往哪裡看都能看到這些水流,最後氣到低著頭,看著地麵,不管不顧地往前衝。
水流不敢攔住氣頭上的他,隻能把他身上的水吸走,跟在他的身邊保駕護航。
不知走了有多久,裴雲舒才恢複了些許理智,他原地抿唇待了一會,無視那些水流,打算先找一些能用的靈植。
他在無止峰上的小院中就種植著許多靈草靈樹,在關在院中的那些年,每一株靈植的長相和習性,裴雲舒都記得清清楚楚。
隻是附近一些藥性好的靈植已經被原先待在這兒的妖獸吃去,裴雲舒走走停停,也隻采了三四根可以加固靈力的靈草。
行至斷崖儘頭,裴雲舒一點點看去,突然瞧見半山腰上有一朵迎風盛開的白花。
花如臉盆般大小,花瓣前端微粉,下部潔白,在寒風中冰清玉潔的招展,像冰雪雕刻那般的晶瑩剔透。
這花有一個分外多情的名字,叫做白岺花。
裴雲舒格外驚喜,他小心上前,踩著一塊塊巨石,去摘這朵不易見的白岺花。
水流想要替他摘取,卻被裴雲舒搖頭拒絕,他認真看著水流,叮囑,“水不能碰的。”
水流委屈的退下了。
這花開的有些高,但並不是無法夠到,裴雲舒爬得足夠高時,將自己外衫脫下,用衣角裹著手,去摘這朵挑剔十足的花。
所幸這花的根部紮得並不深,裴雲舒輕輕一拔,花朵就整根落在了他的外衫上,連帶幽幽的清香,也朝著鼻端竄去,隻讓人神清氣爽。
裴雲舒抱著花,小心翼翼地下了山,腳剛剛落地,便趕忙看看懷中的白岺是否還完好。
“師兄。”
一道沙啞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裴雲舒猛然一驚,他倉促轉身,就看到雲忘端坐在滔天獸的背上,飛在半空中,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雲忘那張豔若桃花的臉龐此時卻像是經曆了不少風霜,他的眼中布滿血絲,唇瓣乾燥得裂口,一身本該潔白的道袍也不知為何沾染上了不少塵埃,倒顯得比裴雲舒還要狼狽了。
雲忘定定看了裴雲舒足有一盞茶的時間,才驅使滔天獸飛下,從滔天獸身上走了下來。
“師兄,”雲忘的聲音低低,“你到哪裡去了?”
裴雲舒收緊了懷中的外衫,朝著他點了點頭,“小師弟。”
卻避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