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白衣公子隔著五尺外就停下了腳步,笑道:“沒想到在這裡還能遇到姑娘。”
元安在將要出梅林時就和曹寶珠戴上了麵紗,曹寶珠本還不願意,沒想到剛出梅林就遇到外男,不由地在心裡慶幸剛才沒有抱有僥幸心理。
曹寶珠對自己戴不戴麵紗無所謂,但是隻要和元安一起在外,她定是要把元安遮的嚴嚴實實,生怕元安的相貌招來那些不知所謂的登徒子。
前兩年秋獵時,長公主覺得元安年紀小,就沒讓她戴麵紗和帷帽,卻不想就被韓相的獨孫韓騏纏上了,在獵場上當著滿朝文武官眷的麵就纏著元安各種獻殷勤。
元安不理會他,他卻不知死活跑到當今麵前,要讓當今賜婚。
當時文武官眷都在場,當今臉都青了,長公主倒是笑得風輕雲淡,好像沒有聽到韓騏的厥詞,隻是目光流轉間流露出些許肅殺之意,沈國公和沈家兩兄弟就直接多了,沈國公當即就要上前狠踹,卻被沈明堂攔下,沈國公還沒來得及質問兒子為何攔他,就見自己二兒子抄起烤架旁用來切烤肉的刀就要往韓騏身上捅,大兒子十分不走心地拉了幾下,就放開了手。
嚇得韓騏瞪著眼就昏過去了,韓相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當今念著韓相居功至偉,到底沒有忍心怪罪其孫,隻是沈家從此處處不待見韓家。
沈國公上朝路上遇到韓相也不禮讓了,一甩鞭子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揚長而去。
韓相理虧,沈國公再怎麼對他無禮,他也隻能捏著鼻子忍著,好在沈國公最多讓他上朝路上吃點馬蹄灰,私下裡從未報複過。
隻是雖然滿朝文武都知道是韓相的孫子無禮,到底於元安的名聲有礙,這次那些官眷尚能客觀看待,多來幾次,隻怕麵上不說,心裡也要嘀咕元安一句紅顏禍水了。
有此前車之鑒,隻要到了人多的地方,尤其是有陌生外男的地方,長公主總要讓她戴上帷帽或者麵紗,若是長公主不在身邊,秦氏或者元安的小姐妹們也都要幫她戴上麵紗帷帽。
就連曹寶珠如此大大咧咧,也深深把這件事記在心上,事關元安名聲,不可有絲毫懈怠。
卻說元安在梅林外又遇到那位白衣公子,他手裡還拿著元安看中卻夠不著的梅花。
自己想要卻得不到的梅花此時卻在彆人手裡,元安不由感歎,雖然這枝梅花與自己無緣,但是能遇到另一個懂得欣賞它的有緣人,也是件風雅之事。
如此一想,元安心裡的遺憾略略消散一些,重新開懷起來。
釋幻師太和元安十分相熟,上前對元安行了個佛家禮,元安忙回了個佛家福禮。
“餘施主和沈施主認識嗎?”釋幻師太笑問。
白衣公子笑著回道:“來此的山路上遇上了意外,我家的馬車堵在路上,進退不得,幸好有這位姑娘相幫,不然我此時隻怕還在上山的路上。”
說著對元安笑道:“原來姑娘姓沈。”
饒是元安見多了長相俊俏的公子,她兩位親哥哥和兩位表哥都是世上少有的美男子,就連臨城第一美男子趙晏她也時常能見著,可也險些被白衣公子的笑容繞花了眼。
元安也報以微笑:“原來公子姓餘。”
釋幻師太含笑頷首:“可見餘施主與我佛有緣,不管路上如何困難,總有貴人相助,與我佛相見。”
元安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視線落在白衣公子手裡梅枝上,等下一走就看不見了,趁著還能看到趕緊多看幾眼。
釋幻師太卻把話題引到了梅花上:“沈施主這枝梅花挑的極好。”
元安忙笑道:“還得多謝師太贈花。”
釋幻師太卻道:“施主不必謝我。佛雲:眾生平等,我非這些花木的主人,這花自然也非我相贈,實是施主與它有緣。”
元安微微一笑,覺得釋幻師太說的十分有道理,確實是這枝與自己有緣,餘公子手裡那枝卻是與自己無緣。
元安心裡還是惦記著那人手裡的梅花,可是也深知君子不奪人所好,故而隻趁著說話的功夫多看兩眼。
沒想到餘公子卻雙手將梅花奉上,十分誠懇道:“姑娘幫我良多,我見姑娘氣質斐然,尋常金銀俗物定然難以入姑娘的眼。”
???
元安心道,我就愛那些金銀俗物啊,越俗越好!
“唯有這枝梅花,是從庵中梅林所摘,常受佛音熏陶,我見姑娘也是個愛花之人,今日便借花獻佛,還請姑娘收下。”
元安睜大了眼睛,險些按捺不住心中的驚喜,麵上卻還客套道:“我怎麼能奪公子所好?”
其實心裡已經在盤算,小茴手上的梅花送給嫂嫂,這枝梅花正好放在書桌上,外祖母好像賞過一個雪瓷的花瓶,配上這枝梅花肯定好看,回家就讓小茴姐姐找出來。
元安再三推辭,餘公子卻十分堅定,非要把梅花送給元安,元安隻好勉強收下了。
她笑著朝餘公子道謝,眼角餘光卻始終盯著被小茴接到手裡的梅花。
和餘公子以及釋幻師太告辭後,元安心滿意足地上了馬車,準備打道回府。
“這兩枝梅花到底有什麼不同?”
曹寶珠一手一枝梅花比對著,一樣的青枝紅花,哪裡不一樣了?
元安小心地把花從曹寶珠手裡拿走:“你毛手毛腳的,彆把花苞碰落了。”
曹寶珠一時無語,噎了半晌才道:“不就是兩枝花嗎?值得你這麼寶貝嗎?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情郎送的呢!”
元安瞪了曹寶珠一眼:“荷香姐姐不在你就口無遮攔的,小心我告訴她,讓她回家告訴曹嬸嬸。”
元安臨走時找棲霞庵的主持師太借了一輛馬車,故而小茴和荷香並不和元安她們一輛車。
曹寶珠嬉皮笑臉地摟住元安的胳膊求饒:“好元安,我就開開玩笑,你可彆惱。”
元安手忙腳亂地推開曹寶珠:“哎呀,彆碰著我花了。”
曹寶珠一撇嘴,不就是梅花嗎?做成酥餅不都一個味。
還沒安靜一會,曹寶珠又閒不住嘴了,對著元安笑嘻嘻道:“你為何要幫那位公子?”
“自然是——”
“打住!彆說什麼是想快些上山!”曹寶珠擠眉弄眼道:“若隻是怕耽誤了上山,幫他搬走馬車就是了,何必又把小茴姐姐和荷香姐姐的馬車借給他?說!你是不是春心動了?”
“胡說八道什麼?”元安白了她一眼:“我那是幫人幫到底。”
“你可瞞不了我!”曹寶珠一臉得意:“從前你就說過,以後要嫁給話本裡那種白衣俊俏公子,我看今日那個公子,和你描述的話本裡的公子兒一模一樣,你敢說你沒心動?”
元安臉上升騰起一股熱氣,她把梅花小心地放在褥上,恨恨地點了下曹寶珠的額頭:“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那時才八歲,童言無忌,不可當真不知道嗎?”
“哎呦!”曹寶珠吃痛地捂著額頭:“好好好,童言無忌哈哈哈哈”
話音未落就捂著額頭笑了起來,元安越發覺得羞惱,扭過頭去不理曹寶珠。
曹寶珠卻膩上來追問:“好元安~那個餘公子卻是豐神俊朗,我看不比趙郡王差,你真不動心?”
元安柳眉一豎,輕輕掐著曹寶珠臉上的軟肉怒道:“我看是你春心動了吧!句句不離那個餘公子。”
曹寶珠忙把臉從元安手裡搶救下來:“我不說了還不成,放手放手!”
元安輕輕哼了一聲,扭過去不在理會她,卻架不住曹寶珠又是撓癢癢又是做鬼臉,元安被逗得直笑,再也冷不下臉來。
元安和曹寶珠依依惜彆後便回了沈家。
元安先去拜見了長公主,把帶回來的梅花茶分送給母親和兩位哥哥,又讓春桃親自送兩包去西院,然後自己拿著一包去看望柳氏。
柳氏這些年在太醫的精心照料下,身體好了不少,雖然依舊羸弱,但是相比以前隨時會斷氣的模樣要好得多。
柳氏膝下無子,便把元安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疼愛,自己精神不濟也時常給元安做衣裳鞋子,長公主再三勸了也沒用,說自己隻有在做衣裳時才感覺自己是活著的。
長公主見她說的傷感,隻好由著她。
“郡主來啦!”柳氏的貼身侍女楓兒坐在廊下繡花,見元安過來忙迎上去。
“楓兒姐姐怎麼不在屋裡伺候三嬸嬸?”
楓兒替元安打了簾子,歎了口氣:“我們太太娘家來人了,太太生了好大的氣,把我也轟了出去,說要自己靜靜。”
元安眉頭一皺,柳家每次來人三嬸嬸都會病一場,三嬸嬸又狠不下心不讓他們上門,每每都被氣得半死。
“太太,郡主來看您了。”楓兒隔著門簾對內臥的柳氏道。
隻是喊了半天,都沒有回應。
元安忙掀了簾子,內臥十分昏暗,連燈都沒點,元安隻能模模糊糊看到柳氏躺在軟榻上。
楓兒忙點上燈,昏暗的內臥頓時一片明亮。
“三嬸嬸!”元安看到軟榻上的柳氏麵上通紅一片,眼睛緊閉著,嘴唇卻慘白,頓時嚇得手腳冰涼。
她伸手探向柳氏的額頭,好燙!
“快拿了帖子讓周管事去請太醫!你去把屋裡的炭再旺些,你去打盆熱水來給三嬸嬸擦臉。”
元安心慌的砰砰直跳,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一吩咐下人。
柳氏雖然體弱多病,一年裡有六個月都在床上躺著,但是也從未像今日這般嚇人,渾身像是被火燒一樣滾燙。
長公主和秦氏很快就到了樂靜堂,柳氏已經迷迷糊糊神誌不清了,連水都喂不下了。
長公主大怒,讓元安和秦氏守著內臥,自己坐在堂屋中大發雷霆。
“你們好大的膽子!明知道三太太體弱,還敢留三太太一個人在內臥,自己在外麵逍遙自在,你們真是好大的架子!”長公主橫眉怒目,嚇得底下一眾侍女瑟瑟發抖。
楓兒是三太太的貼身侍女,三太太出了事她頭一個要受罰,此時她也不敢說是柳氏讓她們都出去的,伏在地上拚命的磕頭。
長公主正因為侍女們伺候三太太不周發怒,崔婆子已經帶著太醫趕過來了,長公主忙讓侍女們避出去,自己親自迎了太醫進來。
周管事請來的是僅次於徐禦醫的林太醫,這些年都是他負責調養柳氏的身體,對柳氏的身體狀況他最是熟悉。
長公主也顧不上什麼男女之彆,讓太醫直接診脈,不必墊帕子,先把人救醒再說!
林太醫足足診了一炷香時間的脈,長公主急得在團團轉,忽然聽見林太醫長長歎息一聲。
長公主頓時遍體生寒,莫不是柳氏不好了?
太醫搖搖頭道:“三夫人本就體弱,平日我再三叮囑一定不能大悲大喜大怒,在好好調養,方可保全壽數。今日三夫人定是生了場大氣,怒極攻心,氣血逆轉,若是尋常人,吃付藥也就好了,可於三夫人卻可致命。”
“還請太醫儘力救治!”長公主眼中轉著眼淚,強忍著哽咽支撐局麵。
林太醫忙道:“這是自然,如今隻要先把三夫人的燒退了,一切都好辦。”
林太醫麵露為難之色:“隻是三夫人如今身子極其虛弱,不管是丸藥還是湯藥都咽不下去,唯有藥浴輔以針灸,我隻怕不合適,還得請拙婦前來,”
林太醫話音剛落,元安便讓人去套了自己的儀駕,去接林夫人過來救命。
林太醫忙道不敢:“郡主的儀駕拙婦如何能用?豈不是逾矩了?”
元安道:“我隻知醫者為大,不過是一輛馬車而已,尊夫人如何坐不得?”
說著就催促崔婆子趕緊去套車接人。
長公主看著自己女兒滿意地點點頭,看來這些年沒白跟著兩個嬤嬤上閨學。
不過半個時辰,林夫人就到了,還穿著家常半舊的衣服,可見來的有多急。
林夫人背著藥箱,給柳氏把完脈後緊緊皺著眉頭,又和林太醫探討一番,決定先讓柳氏泡藥浴,再行紮針。
林太醫和林夫人在鎮國公待了一夜,柳氏夜裡大熱,幸好有林夫人衣不解帶寸步不離的照料,才將柳氏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直到天明時,柳氏才退了熱。
長公主、元安和秦氏都是一夜未眠,守著樂靜堂,衛老太太雖然人沒有來,但是隔一刻鐘就要派人來問,而月明齋卻是一個人都沒來過。
林太醫還要回太醫院當值,便先回家更衣,留林夫人在樂靜堂繼續守著。
等到柳氏熱徹底退了,林夫人才告辭回家。
沈家千恩萬謝,給足了診金和賞錢,還是用元安的儀駕把林夫人送回了家。
長公主這才想起來發落樂靜堂的侍女和詢問柳氏急怒的原因。
為了不驚擾柳氏,長公主把樂靜堂一眾侍女全召集在院子裡。
兩個婆子抬了把紅木透雕鳳凰的靠背椅放在廊下,綠蘿鋪了一層厚實的椅搭,長公主才款款坐下,手裡握著一個紫金手爐,元安和秦氏一左一右站在長公主身旁。
長公主冷冷地看著滿院子的侍女婆子,也不說話,直看著底下人兩股顫顫,跪都跪不住,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樂靜堂自上到下全部杖二十,革兩個月的月錢。”長公主冷冷地看著滿院子的侍女婆子:“三太太貼身的四個侍女杖責暫緩,等三太太病好了再去領罰,若是你們伺候不周到,三太太病有反複,本宮就把你們統統發賣到東北苦寒之地配熊瞎子!”
以楓兒為首的四個大丫鬟忙伏在地上謝恩,除了領命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待其他都去下去領罰了,長公主才問楓兒:“你且說清楚,三太太為何會怒急攻心?”
楓兒跪下地上瑟縮回道:“回……回娘娘,柳家……柳家老太太要三太太向……向……”,支支吾吾半天卻說不清楚。
長公主冷眸一凝,嗬道:“柳家要三太太做什麼?說清楚!”
楓兒眼淚一串一串地往下滴,一咬牙就要全盤托出,卻聽見紅玉在內臥激動道:“三太太醒了!三太太醒了!”
長公主忙丟下楓兒等人,和元安秦氏一起進了內臥。
柳氏果然醒了,紫蘇正在服侍她喝水。
見長公主進來了,柳氏眼淚一串串滾下,嘶啞著嗓子哭道:“嫂子,我看到三郎來接我了!他來帶我走了!”
長公主眼淚也滾了下來,她握著柳氏的手:“瞎說什麼呢?三叔當年囑咐我要照顧你一輩子,他怎麼會帶你走?定是你病中神思不屬,被夢魘住了。”
妯娌倆哭了一陣後,柳氏虛弱地問長公主:“楓兒和你說我母親和哥哥的事了嗎?”
長公主搖頭:“剛問到此事,你就醒了,我哪裡還能顧得上其他?”
柳氏慘笑一聲:“他們來我這還能因為什麼?還不是為了我那個文不成武不就的侄子,我母親讓我向二哥和嫂子說情,給我那不爭氣的侄子安排個官做。”
長公主整了熱帕子擦著柳氏額上的汗,聽到此處憤憤道:“你這死心眼的,這點小事也能把你氣成這樣?你和我說就是了,彆的不說,給你侄子安排個龍禁尉總是行的,何苦這般折騰自己?”
柳氏諷刺地笑了笑:“我那侄子我最清楚,頑劣不堪,嫂子今天幫了他,他明天就打著國公府的旗號欺男霸女,為非作歹,何苦因為我帶累了府裡名聲?那樣我怎麼對得起三郎咳咳……咳……”
柳氏越說越激動,元安和秦氏忙上前安撫柳氏,好容易哄了柳氏安睡,元安才感覺到十分疲憊。
她看著三嬸嬸被錦被襯的越發枯瘦蒼白的臉龐,十分想不通,柳家與三嬸嬸是骨肉至親,都是親母女、親兄妹,為何要把自己的女兒,自己的妹妹逼成這樣?
長公主、元安和秦氏熬了一晚上,見柳氏情況已經安穩,也紛紛覺得支撐不住,秦氏先把婆母送回瀛春堂,又把小姑子送回許閒齋,才回了自己院子。
這邊長公主三人剛走出院子,柳氏就睜開了眼,她對跪在床邊的楓兒說道:“我母親和哥哥說的事你務必要爛在肚子裡,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知道嗎?”
楓兒抹著眼淚哭道:“太太放心,我誰也不說!”
柳氏這才重新閉上眼,一行濁淚劃過麵頰。
“欲壑難填,欲壑難填啊!”
清遠侯府院內一處不起眼的廂房裡,清遠侯跪倒在長案旁,顫抖著手指著坐在長案後的男人。
“你……你究竟要做什麼?”
男人看都不看他一眼,不慌不忙雕琢手上的紅玉,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漸漸成型。
清遠侯頭上的汗越來越多,男人終於放下手裡的刻刀,對清遠侯微微一笑。
清遠侯頓時汗如雨下,驚恐地癱在地上苦苦哀求:“我什麼都聽你的還不成嗎?”
男人滿意地笑了笑:“你附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