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住了, 今晚一鼓作氣攻破了重玄門,拿下了含元殿,本來以為她會替他高興的, 卻沒想到, 她的第一個請求,竟然還是要回家。
他知道她想家,離開膳善已經整整一年了,在天歲經曆的種種都讓她失望。她沒有想過等他回去拜堂, 其實攻下內城對他而言不費吹灰之力, 若是她願意等,這裡快速解決完了,照樣不耽誤行大禮。
結果她有她的計劃,他並不是完全不知情,但是她堅持要去做,那麼他也樂於成全。隻是她對過往種種似乎很覺得抱歉, 她來糾纏他,想儘辦法引誘他,現在回想起來都是錯的嗎?
“當初你是奉命行事, 所有一切都不是你自願, 是嗎?”
公主十分羞愧,遙想當初擾人清修, 對人家無所不用其極, 他是脾氣好, 才容忍她到今天。眼下天歲皇帝倒台了, 所有黑鍋當然由皇帝來背, 公主點頭不迭,“想我堂堂一國公主, 本來做不出那種死皮賴臉的事來,還不是因為他們施壓嘛。我為了保命,為了榮華富貴,當然得把吃奶的勁兒使出來。”
她眨著一雙狡黠的大眼睛,那眸子黑白分明,說的每一句話似乎都是真誠的。
他心裡有很多疑問,離開上京之後,他們的每一次接觸都是實實在在的,還有趕往鳩摩寺的途中,點滴的積累,難道也是受製於人嗎?這位公主殿下真是天真又無情,明知他不能觸犯戒律的情況下,花樣百出引誘他;在他奪得皇權,能夠隨意支配這個國家的時候,她卻不想當他的皇後,隻想回家了。
“我答應過你,不再讓膳善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你不相信我嗎?”
公主哪敢說不信,忙道:“我當然相信,所以我來救這些子民,知道你不會怪罪我。隻是你的計劃要是早告訴我多好,可你既然不肯透露,那我自己當然要做打算。”說完暢快地朝四處望望,笑道,“好了,塵埃落定,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嫉恨你了,看來還俗還是大有好處的。”
蕭隨沉默下來,兵變的成功隻讓他歡喜了片刻,感情上的事不能妥善解決,這不順遂就一直掛在心上。
“你願不願意留下?”他說,“留在我身邊,不要回膳善去了。”
公主心頭蹦噠了一下,有些忸怩地說:“我是膳善人,就算鑊人再也不獵殺我了,我在天歲也無親無故啊……”
她話裡是留了一線的,等他說願意做她的親人。
蕭隨也不負她所望,頷首道:“有我,我可以做你的親人。”
要來了……是不是要來了?大庭廣眾之下表白好像滿有誠意的,如果他現在說喜歡她,離不開她,那公主可以考慮留下。
結果等了又等,他除了願意做她的親人,就沒有其他了。
所以和直男溝通就是累,公主滿懷著希望說:“我要是留在天歲,你就是我唯一的親人。那你呢?這個唯一對你來說,會不會很難?”
跳過了談婚論嫁這步,直接商討起以後的婚姻生活,公主覺得還是很有必要的。
就像她之前擔心的,天歲的門閥基本以鑊人居多,後宮裡做不到一個鑊人也沒有。就算他能夠力排眾議讓她當正妻,小妾天天眼巴巴流著哈喇子,那也不是辦法。
再說她在乎的人要是去摟彆人,她心裡也會不好過,所以以公主的脾氣還是適合招駙馬,不太適合在天歲當什麼大老婆啦。
不知是不是現在談論這種事不合時宜?反正他猶豫了下,沒有立刻回答。公主倒並不意外,本來就是很無禮的要求,你怎麼能讓一個將要做皇帝的人擔保,將來必須一夫一妻。
為了緩解自己的尷尬,公主笑著說:“其實回到上京之後,我在王府裡憋壞了,經常懷念在達摩寺的日子。我這人生性散漫,辦事又沒有章程,不能活在條條框框裡,還是回膳善比較好。將來你要是願意,來我們膳善度春假吧,我不去精絕城了,留在王城裡等著你。膳善的春天氣候很宜人,有好吃的沙棘和馬奶葡萄,到時候我多準備一些款待你。”
一旁的謝邀很感興趣,探著脖子問:“姐妹,我可以一起去嗎?”
公主心頭失落,但依舊揚著笑臉,大方說好,“我們膳善人最熱情好客,朋友來了有好酒,想喝幾鬥喝幾鬥。”言罷十分知情識趣地對蕭隨說,“這裡的攤子還沒收拾完,明天你應該有更多的事要忙,既然我的人不讓我帶走,那我就先回王府吧,等你手上的事忙完了,我們再詳談。”
說不定詳談之後會有轉機,畢竟希望還是得有的嘛,不在彆人拚事業的時候拉人家談感情,是膳善民族的傳統美德。
蕭隨這頭,確實有太多的後續要忙,江山易主不是搬雞蛋,從這隻籃子搬到那隻籃子這麼簡單。那些軍隊、宗室、朝臣、門閥,以及皇城內的人上人應當如何處置,樁樁件件都是大事。有些計劃不動則已,若大動起來,便有無儘的麻煩。
他心裡有好多話,想找個機會和公主細說,但不是現在。於是轉頭吩咐身邊的參將:“把公主殿下平安送回王府。如今內城已經在我掌握之中,不必扣押那些賓客了,放他們回去。各個府邸派人嚴密監視,若是有誰膽敢妄動,領兵校尉有先斬後奏之權。”
參將道是,上前來向公主比手,“殿下,請。”
公主倒有些懵,走了兩步回頭看蕭隨,那一身甲胄透出生人勿近的寒光,連那張臉在兵戈的映襯下,也泛出妖異殘酷的氣息。
好在他沒有為難謝邀,隻道:“上京是官場,不是江湖,謝小堡主是江湖中人,不宜在上京逗留太久。今晚的事,念在你不是主犯,就不予追究了,快回涇陽去吧,在本王還沒改主意之前,速速離開上京。”
他說完,便轉身往玄武門去了,剩下謝小堡主乾瞪眼,不屈地蹦噠著:“他這是什麼意思?上京難道是他開的……”
話還沒說完,就被手下捂住了嘴。幾個人殺雞抹脖子阻止了他的牢騷,“少爺您說對了,上京從今往後就是他開的了。快彆說了,再說下去該給謝家堡招禍了,老爺要是知道您今天乾的事,非把您吊在旗杆上往死裡揍不可。”
一行人七手八腳把謝小堡主扛起來,不顧他的反抗,火速跑出了重玄門。
他們前腳走,後腳宮門就轟然闔了起來。好險,要是跑得不夠快,今天怕是彆想出來了。
那廂公主被人送回了王府,奚官和綽綽在府門上候著,見她一露麵,慌忙迎了上來。
奚官哭喪著臉說:“殿下,全府上下守衛如此嚴密,您究竟是怎麼跑出去的?還好您沒出什麼意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下臣是活著好呢,還是不活為好啊!”
綽綽上前攙扶公主,小聲問:“殿下,找到那些被關押的人了嗎?”
公主歎了口氣,“找到了,可是沒能帶回來,換了個地方,照舊關押在宮裡。”邊說邊擺擺手,往自己的臥房去了。
忙活了大半夜,上床的時候已經子時了,公主沒有睡意,召集了她的智囊,商討接下來該怎麼辦。
“殿下喜歡楚王殿下嗎?”綽綽問。
公主怔忡了會兒,發現這個問題她居然還沒有好好考慮過。
“一件事做了太久會養成習慣,一個人勾引了太久,當然也會覺得自己喜歡上了他。”公主盤腿坐在床榻上,摸著下巴說,“像我這種博愛的人,總是比較多情。不過我好像喜歡釋心大師更多些,因為他嘴裡叫著‘不要不要’,暗裡受用得不要不要,我就覺得很帶感。本來他要是繼續當楚王,我還可以和他切磋一下,如今人家要當皇帝了……天歲皇帝啊,想想咱們國主,聽見有人提天歲,就慌裡慌張找不著方向,天歲皇帝對小國來說,就像神佛一樣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