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裡外的原州……”公主喃喃盤算著,“二十裡外……”
可是這荒野莽莽,她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又該往哪裡走?
那些兵匪把人押走了,壞事當然要做絕,連馬車也一並趕走了,公主獨自站在那裡,隻餘兩堆篝火,和錯落分布的一個個帳篷。
天上下著雪,荒郊野外一個人也沒有,公主嗚咽了下,卻不敢發出聲,怕招來野狼。想了想從火堆裡撿起一根燃燒的柴禾,本來打算借它照亮前路的,誰知走了兩步火就熄滅了,她隻得退回來,重新鑽進帳篷裡。
這一夜真是無比的煎熬,公主心急如焚,不知道好不容易救出來的人又會被販賣到哪裡。黑市上飧人的境遇比宮裡更糟糕,就算蕭隨發布禁令不得販賣飧人,對這泱泱上國數以萬計的鑊人來說,依舊是治標不治本。
她隻有眼巴巴等著天亮,中途昏昏然眯瞪了一會兒,很快又驚醒。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微明,爬出帳篷後見地上薄薄積起了一層雪,天上連隻飛鳥都沒有,就彆指望能遇見什麼人了。
這一路因為有使節帶路,公主從未關心過行程和路線,現在她一個人站在這裡,實在不知道原州該怎麼走。反正原地不動也是等死,還不如隨意挑個方向。
於是公主係緊鬥篷上路了,腳下繡鞋踩著積雪嘎吱作響,沒用多久鞋就濕透了。她一個人奔走在蒼茫的曠野上,以前隻知道天歲地大物博,沒想到幅員能那麼遼闊,單是這蕭關內的平原,就大成了無人區。
雪又下起來了,風也有點大,公主的鬥篷被吹起了一角,寒風直往小腿肚上撞。
天寒地凍,凍得公主直想哭。她吸了吸塞住了一半的鼻子,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趕。
忽然風雪茫茫中出現一個身影,從上到下一裹白,連腦袋都嚴實包了起來。公主一看喜出望外,一麵大喊“等等”,一麵追了上去。
及到近處,才發現是個僧人,拄著錫杖背著包袱,隻剩一雙眼睛露在外麵。
公主心頭忽然被撞了下,有一瞬產生一種錯覺,這是釋心大師回來了?
然而不可能,釋心大師已經改行做皇帝了,天歲境內的僧侶都是一樣的打扮,這裡離栲栳城應該很近,說不定是達摩寺派來做佛法交流的高僧。
不管他是誰,問路最要緊,便上前行了個標準的佛禮,“大師,請問原州城怎麼走,可以替我指個路嗎?”
這僧人居然長著和釋心大師肖似的眉眼,因風大雪密,眼睫微微含起來,那眸子便深濃得像一片瀾海。
他還了一禮,“施主走錯方向了,原州城在蕭關以南。”
公主愣住了,不知是不是錯覺,這僧侶居然連聲音都和蕭隨一模一樣。難道是自己太想他了嗎,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哦……”她口中曼應著,小心翼翼看了他兩眼,“大師這是往哪裡去啊?”
正想問他順不順路,那和尚說:“原州。”
公主頓時兩眼放光,“那也……太巧了……”一陣寒風吹來,吹得公主直打噎,這下連唯一一個好用的鼻孔也塞住了,她不得不拿圍脖把臉整個兜起來,熱絡地說,“大師,你和我的一個朋友好像啊,既然這麼有緣,不如結伴同行吧!”
僧人沒有說話,微微點了點頭。
公主跟在他身後,仔細打量他走路的姿勢,要是硬往蕭隨身上靠,似乎也有點像。可光是像,又有什麼用,天底下的和尚都不是釋心,釋心已經還俗了,就算再像,也隻是影子而已。
公主又開始擔心綽綽她們,那十一個女孩子落進了賊人手裡,不知道會遭遇什麼。她心裡焦急,走得也快,同行的僧人終於忍不住和她攀談,“施主行色匆匆趕往原州城,可是有什麼急事嗎?”
一提這個,公主鼻子便發酸,“我的同伴被人抓走了,我要去原州城找官府報案。據說原州城離這裡有二十裡路,我……快走不動了……”
她的嗓音裡隱隱帶著哭腔,聽上去甚是可憐,那僧人略沉默了下道:“前麵有個市集,施主若是需要,可以租借一輛馬車。”
公主說太好了,“本……姑娘正有此意。”
頓了頓,那僧侶又說:“貧僧化緣隻能化些齋飯,化不來馬車,施主若是需要代步,恐怕得出資購買。”
提到錢,就得有所警惕了,公主略顯寒酸地說:“我身上沒什麼錢,勉強隻能湊出半兩。不知半兩能不能租借到馬車,先去談談價吧。”
邊說環腰的一圈錢袋子邊撞擊腰臀。那些強盜虎得很,光顧著抓人,居然沒去帳篷裡搜一搜。蕭隨給每個人的遣散費,基本都留在帳篷裡了,她走前轉了一圈,錢財滿滿當當纏了滿腰,好在大部分都是銀票,要全是碎銀子,那可真是要人命了。
不過公主很懂得財不可露白這個道理,半道上遇見的和尚不知秉性,萬一是個江洋大盜入佛門避難的,得知她身上有錢,謀財害命怎麼辦!
於是公主步步提防,甚至刻意和這僧侶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她敬而遠之,反倒引得對方好奇,和尚問:“施主說有個朋友和貧僧很像,究竟是怎麼個像法呢?”
公主唔了聲道:“就是一種感覺啦,其實也不怎麼像。”反而越看他越有殺人越貨的可能。
他說的那個市集,就在前麵不遠處,透過風雪已經隱約能夠看見鱗次櫛比的屋舍,於是公主打算過河拆橋,笑道:“大師,我們就在這裡道彆吧,我要去市集,你可以繼續去原州。”
和尚抬了抬眼,“施主不是要去原州嗎?原州路遠,你一個人上路恐怕不便。”
公主忙擺手,“不礙的、不礙的……我可以買幅地圖,再買個羅盤,找到原州不成問題。”
和尚略沉默了下道:“貧僧也要去市集化緣,施主若是不願與貧僧同路,就請先走一步吧。”
公主心想糟糕,鬨得不好被盯上了,看見她孤身一人覺得她好欺負,萬一劫財劫色,那豈不是美好人生就此要畫上句點?可是沒法擺脫,隻好硬著頭皮死扛。公主這時候不講什麼風度了,既然他這麼說,她就加快步子跑動起來,希望能遠遠把他甩在身後,至少拉開一些距離也好。
跑得氣喘籲籲,暗暗以為夠遠了,誰知一回頭,他就離她六七丈而已。沒辦法,再加緊點步子,這回總可以了,結果再一回頭,他不近不遠,仍在那裡。
公主終於感到大事不妙了,回身說:“大師,多謝你好心護送我,出家人不宜離女色太近,會被人家誤會的。信女不忍心帶累大師的名聲,還是橋歸橋路歸路比較好。”
隔著風雪,對麵的人沒什麼表示,隻是雙掌合什,道了聲“阿彌陀佛”。
公主有點著急,“你阿彌陀佛也沒用,姑娘看多了,色就是.色,空也是色,會做不健康的夢,真的。以前我那個朋友就是這樣,現在都還俗了,每日花天酒地不務正業,大家都為他感到惋惜。”公主胡扯了一通,最後說,“大師一看就是正派人,千萬不要步他的後塵。”
可惜她說了半天,對麵的人不為所動,拄著錫杖筆直地站在那裡,泥塑木雕一般。
風漸急,吹得他僧袍翻飛,錫杖上鐵環啷啷作響。那虛虛包裹住頭麵的棉布也鬆動了,一端高高飛揚,障麵後的臉終於顯露出來,蔚然的眉眼,深秀的麵貌,僅僅是一道目光,就有“薄吹消春凍,新D破曉晴”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