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裸的剽竊,明晃晃的仗勢欺人,借用人家的專利,他經過我同意了嗎?不問自取是為偷,皇帝陛下居然會做出這種事來,實在讓人痛心。”
謝邀大發牢騷的時候,隨從無奈地把視線移到了天頂。
“少爺,忘了告訴你,那個為你打造金麵具的工匠,上個月已經離職了。”
謝邀聽得一愣,“然後呢?”
“然後他帶著成熟的鍛造工藝,到帝國匠作處效命去了。”
“好啊,這是挖我的牆腳啊……”
長隨同情地說:“少爺你隻提供了創意,人家有版權,這版權你也沒買下來,所以不算你的。”
謝邀氣湧如山,千言萬語堵在嗓子眼裡,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世上就有這麼欺負人的事,蕭隨搶了他曾經的冥婚對象,現在連他的創意都不放過,還有沒有王法!他心裡憋屈,卻連個傾訴的人都找不著,隻有這兩個白眼狼一樣的隨從,時不時把他氣到心肌梗死。
“少爺,回去吧……”
謝邀無名火起,“少爺、少爺,說了多少遍了,讓你們叫我盟主,怎麼不長記性!你們知道我為什麼拚不過大和尚嗎?就因為我身邊缺了個能乾的副手!拜托你們專業一點好不好,群英大會上你們也管我叫少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在開家庭聚會。盟主,謝盟主,這三個字燙嘴嗎,怎麼教都教不會……”
失戀者的抱怨充斥著燈火燦爛的街頭,隻一瞬,便被狂歡的人群衝散了。
哪個名人說過來著,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在其位謀其政,這是立足於世的基本規則。
對於尉皇後這種不事生產的人來說,轉型需要一個過程,婚後她最關心的,當然是改善飧人在上國的處境。
天歲頒布了法令,禁止一切吞食、獵殺、販賣飧人的行為,有觸犯者輕則戴上知虎鎖,重則發配邊疆乃至殺頭,那些常年被困在深宅內的飧人,終於敢放心走在日光下了。但強權下的硬性法規,到底治標不治本,隻有皇後開辦的母乳所,才是紮根當下,放眼未來的好舉措。
反正結了婚都要生孩子的嘛,京郊建起了一個飧人村,由朝廷派兵保護。這個村子裡但凡在哺乳期的婦人,都可以報名參加母乳所,每月可得五兩銀子的月俸外,經商還可享受免稅政策。而且宣傳標語也非常貼切且一目了然,“你慷慨的一口乳,我文明的一大步”――多麼的具有共情力,多麼容易激發人文情懷。所以母乳所辦得紅紅火火,每個鑊人嬰兒都是哭著來笑著去,弄得皇後也十分想貢獻一份力。
“如果我有足夠的奶水,就可以喂養出很多乾兒子來,等這些鑊人長大,個個都會感念這項仁政的。”皇後愉快地暢想。
皇帝不大高興,“你的不行,你畢竟是一國之母。”
皇後說怎麼不行,“這樣才名副其實啊,真正的一國之母,多麼偉大。”見他還有異議,立刻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子,哦了聲道,“我忘了,我還沒懷上孩子,沒有孩子哪來的奶水。”
這算是對他男性尊嚴的嚴重踐踏了,從第一次弄塌馬車到現在,差不多快要一年了,每次都感慨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鍋蓋,可每次都懷不上。難道這是老天爺給的優待嗎,讓他們可以儘享魚水之歡,常年無休?
蕭隨也想過這個問題,“天歲史上,從來沒有過鑊人和飧人生子的先例,也許這兩類人生不出孩子來。”
皇後驚恐,“那怎麼辦?”
“從宗室裡過繼一個撫養吧。”他說,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他的頭發長得好快,已經齊腰長了,閒散地輕攏著,低低垂在身後。他披著烏雲豹的鬥篷,站在高高的宮闕上俯瞰京城,風吹得領狐裘擺動,垂落的發也隨之翩飛。即便現在的衣著打扮都不一樣了,可皇後眼裡的他,仍完好地保留著那種淡泊無爭的氣韻。
不過領養孩子,終究意難平,公主還是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他看她落寞,想了想道:“達摩寺的大佛很是靈驗,我帶你故地重遊如何?現在已經立冬了,再過幾天會下雪。我曾經很懊惱,沒有看到柿子林的雪,登上帝位後公務太過冗雜,但心裡一直向往那裡的清淨。”他含笑問她,“怎麼樣?去不去?”
一個困在皇宮裡太久的人,能出去放風當然是再好不過。她歡呼一聲,“我現在就去收拾。”
輕車簡從,不需要太多人簇擁,隻帶了三五個人同行,一路走走停停,重新踏上了趕往雲陽的路。行至達摩寺山腳的時候,天上飄起了細雪,時機恰到好處,如果雪不停,這次應當能看到山水一白的景象。
金吾衛先行進入寺廟通傳方丈,他們從車內下來,抬頭便看見老方丈冠服端嚴地,拄著錫杖在山門前等待。
“阿彌陀佛,上年一彆,二位彆來無恙。”
蕭隨帶著皇後合什還了一禮,“方丈大師一切順遂。”
方丈笑著說都好,引他們進入山門。原本說是微服悄悄地來,不驚動任何人,但消息走漏得太快,僧侶們得知帝後駕臨,紛紛迎了出來,皇後一看便笑了,當初食堂打飯時的盛況重現,一切都那麼熟悉,人群裡笑逐顏開的,全是熟悉的臉。
皇後不再是皇後,又變回了原來的公主。她衝圓覺招招手,一年不見,那小子長高了不少,隻是不知怎麼發了腮,變得肥頭大耳,越來越像圓通了。
老方丈和蕭隨敘舊,說起寺廟裡弟子激增的事,笑道:“那些達官貴人們,個個吵著要走陛下以前走過的修行路,把山門都快踏平了。今天又剃度了兩撥,寺裡收留不下那麼多人,一個個又頂著光頭雲遊去了。”
一人成功了,總有人想複製同樣的路,蕭隨笑了笑,“向佛是好事,隻怪弟子無緣,否則真願意在寺裡清修一輩子。”
方丈道:“有一失必有一得,達摩寺少了一位釋心法師,世上就多一位有道明君,這個買賣還是很合算的。”說罷引他們逐個佛堂進香,一麵道,“陛下曾住過的柿子林禪房,至今一直空著,老衲已命人重新打掃過了。這禪房,與其叫禪房,不如叫山房,雖屬達摩寺的產業,但從來不是作為僧人修行之用。藏經閣的角門一關,它不過是方外一間供旅人休息的屋子罷了,所以陛下與皇後殿下留宿,沒有什麼忌諱,大可自便。”
蕭隨莞爾,“多謝方丈大師。”
方丈點了點頭,兩根長長的白眉在風裡飄搖,“老衲早就知道你不是等閒之輩,這區區達摩寺困不住你,但陛下在鄙寺停留過,已然是達摩寺的榮光。”話說到這裡,忽然乾笑了下,“那個……陛下還記不記得送去鳩摩寺的那本《大般若經》?多智看出不是真跡,而是出自陛下手筆,現在炒得比真跡還要值錢,據說已經叫價幾萬兩了。”
方丈有點懊惱,倒不是為痛失了發財機會而惋惜,是生氣便宜了那個多痔。不過師兄弟一場嘛,也不能計較太多,方丈親自送帝後去了柿子林,臨走很心機地留下了宣紙和筆墨。
“抄經修身養性,陛下離寺一年有餘,還能背默《金剛經》嗎?”方丈咧嘴笑了笑,“老衲來考一考陛下。”
皇後在邊上哈哈一笑,“方丈大師也想要陛下的墨寶?早說啊,我們家多著呢,讓圓通師父跑一趟,取回來就是了。”
方丈見被識破,隻得訕笑,又說兩句閒話,這才緩步離開。
禪房裡隻剩兩個人了,蕭隨打著傘,拉皇後出來看柿子林的美景。
矮處的柿子早就被采摘了,但懸於高處的夠不著,隻好任其生長。沒有了限製,便長得蓬勃,那些柿子紅得像火,熱烈地點綴著周圍蕭條荒涼的景致。
雪逐漸在枝頭堆積起來,不同於陰冷潮濕,又是另一種蓬鬆柔軟的美,他輕聲感慨:“這景色和我想象中的一樣……曾經我的心,像秋儘後的柿子林,而你,就是枝頭最大最紅的那顆柿子。”
皇後習慣了他的土味情話,夫妻間相處愉快,第一條就是要會接梗。皇後扭捏了下,“長得這麼熟,一定很甜。”
他笑著親了親她的額頭,“可不是嗎。”
雪下得大起來,一片片扯絮一樣,翻卷著從柿子林急奔向山野。禪房前的人不知什麼時候進去了,小小的窗口泄出溫暖的光,像寒夜破開了一個口子,淡淡地,照出了途徑窗下的,雪的走勢。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