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儺帶源回到了她以前的神社。
因為源太久沒有出現,她曾經的信眾便漸漸地不再來神社,自然也無人來打掃。此時這間古樸的神社看起來灰蒙蒙的,尤其是源以前經常待著的屋頂,經過長久的風吹雨淋覆了一層灰土。
源站在神社的石階前,恍若隔世。
當初她主動跟著黑影離開這裡,想去看更多的風景。如今黑影變成了宿儺,她被宿儺帶回來,惡業纏身,可能命不久矣。
在她站著發呆時,宿儺從附近的村莊裡隨便抓了個少年來,讓他把神社打掃乾淨。
被四眼四手的“妖怪”抓到舊神社,少年起初是惶恐的,但當他看到站在神社前的黑發神明以後,那張清秀的臉上浮現出激動的神情:“神明大人,您回來了!”
聽到少年驚喜的聲音,源將視線瞥了過去。
她安靜地看著少年,對他毫無印象——她曾經的信眾雖不能說很多,但也不少,她不可能記住每一張臉,更何況她也不需要記得。
少年沒奢望神明會對他有印象,主動開口講道:“我們村莊有一年大旱,是您降下大雨緩解了旱情。當年我隨村裡的人一起來向您祈願,所以見過您,您的恩情我不會忘記。”
還是毫無印象。
源誕生以來,降雨的次數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因此她隻點了一下頭。
見狀,少年並沒有覺得失落。他知道,神明怎麼會記得這樣一件小事呢?他隻是想把自己的感激之情表達出來而已。
他還欲說些什麼,卻聽見旁邊傳來“嘖”的一聲,是那個把他抓來的“四手妖怪”發出的聲音,隨之而來的還有令人恐慌的壓迫感。
少年猛地想起妖怪把他抓來的目的,他對源恭敬而虔誠地拜了幾下,然後趕緊去打掃神社。
見少年識趣地開始打掃,宿儺收斂了對他的殺心。他是看在少年算是源的信徒的份上,才讓少年跟源說了兩三句話,但少年若是妄想繼續說下去,他就要殺了對方再換個人來。
少年乾活的動作非常麻利,不但將神社打掃得乾乾淨淨,還把破損的屋頂修補整齊,整間神社煥然一新。
宿儺對他打掃的成果很滿意,決定留他一命,讓他每隔兩日便來打掃一遍。
少年低頭應了下來。其實就算宿儺不說,在得知源重新降臨神社以後,他也是打算時不時過來供奉的。
宿儺問:“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仍低著頭,一副恭順的模樣:“您叫我‘梅’就好。”
他看出來了,現在神明大人的一切都在由這個妖怪做主。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直覺告訴他不要過問。
“梅,我要你把她回來的消息宣揚出去。”宿儺命令他道。
她自然是指源。
梅應聲:“是。”對他來說,神明大人回來是件好消息,是應該要宣揚出去。況且他隻是個弱小的人類,就算不願意,也沒有能力拒絕。
宿儺不再給他眼神:“你可以滾了。”
聽到這句話,源似是想到了什麼事情,猛然看向宿儺。
察覺到源突然投來的目光,宿儺朝她走去。
“怎麼了?”他問。
餘光看見名為梅的少年平安離開,源輕輕地搖頭,沒有說話。
她好像明白了什麼,卻又覺得無所謂了。
源的反應讓宿儺有些不愉快。現在源任何將他與黑影區彆對待的反應,都會讓他抑製不住地感到煩躁。
他食指托起源的下頜,讓她仰望著自己:“跟我說話,難道要我把你的嘴撬開?”說著,他將拇指壓在源的唇邊,似乎隨時準備推入她口中,撬開她的唇。
源不想惹怒他,開口道:“沒事。”
末了,似是為了增加可信度,她又說了一遍:“真的沒事。”
宿儺低低地“嗯”了一聲,然後抱起源走進神社,解開她的腰帶。身上的衣服被剝開時,源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忍不住害怕了起來。她才意識到自己說沒事是在撒謊,而撒謊是要獲得“獎勵”的,那中皮開肉綻的痛苦她不想再經曆。
“不……”源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彆動。”宿儺掰開她的手,脫下了她的衣服,“讓我看看。”
他將源翻過去,背對著他。
原來是看她背後的業。
源繃緊的身體放鬆了下來,又開始有點忍不住好奇,宿儺究竟有沒有看出她剛才沒說實話。
這時,她感覺到有點粗糙的指腹撫上後背,背部肌膚傳來些許鈍痛感,這讓她剛放鬆的身體又有些緊繃。這些黑斑在剛長出來時很痛,過一段時間後,痛感就會降低,最後隻在觸碰時會覺得痛。
她聽見宿儺問:“還疼?”
源點了點頭,想起宿儺讓她說話,她又開口道:“疼。”
“嘖,這裡長了新的。”
伴隨著宿儺的話語,源的肩頭一痛。
肩頭長了業,源是知道的,她之前就是因為肩膀劇痛才昏了過去。
而且,剛才她突然看向宿儺,是因為——
她發現,她兩次生出“業”之前,宿儺似乎都在殺人。
*
源重新降臨神社的消息被傳了出去,但或許是因為之前禍津神傳言的影響,連續四五天,來的人寥寥無幾,祈願的人更是壓根沒有。
梅倒是每日都會過來,除了打掃神社以外他還會帶來些果子,隻是源不需要吃東西,最終這些全進了宿儺的肚子。
又等了兩日,就在宿儺等得不耐煩準備強行抓幾個人來時,來神社參拜的人終於有所增加,也終於有人向神明說出了他的願望。隻是那人祈願的情緒不夠激烈,裝不滿源用於實現願望的透明球。
不過這對源來說不是壞事,因為祈願失敗後那顆裝著情緒的球會被她直接吃掉,成為她的養分。
宿儺每天晚上都會檢查源的背後,他就像是將心愛的玩具弄壞的孩子,在想辦法努力修補。他發現這段時日源的業沒再增加,以為這個方式有用,心情愉快了不少。
其實源知道,應該是因為宿儺這幾天總守著她,沒有作惡。
但她並沒有把這個猜測說出來。她不想讓宿儺知道,無論對方會不會停止作惡。
她的心底有個想法,或許有些自私,但她實在是太痛、太累了——
“雖然這樣……可能會對不起新生的我。”源抱著雙腿將自己蜷縮成團,坐在窗邊,幽深的黑眸望著窗外的嵌在夜幕中的圓月,雙唇開合無聲地說道,“如果能死掉就好了。”
——這樣她就能解脫了。
*
前往神社參拜的人逐漸增多以後,源暫時性地恢複了最初的生活,每天坐在神社的屋頂,聽著各中各樣的願望。
或許是因為黑影帶她認知世間的功勞,曾經在源聽來沒有分彆的願望,開始有了分彆。有的人滿懷愛意,希望兒女健康平安;有的人心懷惡意,想要得罪他的人生不如死;有的人貪婪無比,想要家裡的田地長出黃金……原來願望,也是有各中“情緒”的。
隻是他們祈願的情緒,都無法填滿源的透明球。
改變是從一個中年男人的到來開始的。
那名中年男人夜深以後才來,看起來很富有,穿著打扮無一不華貴。他的身後跟著眾多的仆人,有的仆人提著燈,有的仆人牽著被長繩捆在一起的奴隸。
見狀,源的記憶被喚醒,她知道中年男人是要獻祭。
但她並不在意,或者說她沒有感覺。因為她隻要情緒,對方用什麼方式無所謂。
“神明大人啊,十年前我從您這裡得到了黃金。”中年男人虔誠地跪下,斂去眼裡的貪婪歌頌了好幾句源對他的恩情,然後才說道,“如今我年事已高,想要為我的孩子們留下些什麼,黃金是最適合的東西。”
倚在門後的宿儺嗤笑一聲。
虛偽,說了這麼多,還是想要黃金。
源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對他托出透明球。
中年男人激動地指揮著仆人們,在地上迅速畫出了一個陣法,然後將奴隸們全部推進去。
血流成河,奴隸們的恐懼與怨恨化作淺藍的光,盈滿源手中的球體。
源實現了中年男人的願望。
宿儺看著中年男人歡喜地帶著黃金離開,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玩意,興味盎然地眯起了眼睛。
他想要玩弄一下人們的心,扒開他們虛偽的外表,看看他們可以做到什麼程度。
於是第二日起,所有來許願的人都得到了宿儺的“建議”。當宿儺漫不經心地對人說出“獻祭”時,源平靜的眼眸裡起了波瀾,猶如微風拂過平滑如鏡的湖麵,泛起粼粼波動。
源想,宿儺肯定會忍不住動手的。
她或許很快就能解脫了。
麵對宿儺不懷好意的提議,有的人意誌堅定、心存良善,沒有選擇這中有違人道的方式;有的人卻受到了他的蠱惑,暗地裡偷偷來獻祭,用無辜的性命滿足自己的私欲。
沒幾日,曾經被人們遺忘的傳言又翻了出來,重新流傳於大家口中。
「源會帶著她的惡鬼,奪走人們的生命。但若是能向她獻上足夠的鮮血與恐懼,她可以為你實現任何願望。」
曆史總是相似的。
這次由於宿儺沒有像以前那樣肆意亂殺,前半句便被人們略去了。但是源“禍津神”的名號並沒有被摘掉。傳言在流傳的過程中或是因為口音、或是因為記得不清,源這個名字被傳沒了,人們便用禍津神來代替。
最終,這個傳言變成——
高天原有位禍津神,隻要你能向祂獻上足夠的鮮血與恐懼,祂就可以為你實現任何願望。
又幾日。
宿儺看夠了選擇獻祭的、卑劣之人的嘴臉,覺得越來越沒意思。終於,在某次有人來獻祭時,看到殘忍而血腥的畫卷在眼前鋪開,宿儺忍不住參與其中,釋放了他被壓抑太久的殺欲。
玩弄人心有意思,但殺戮更有意思。
宿儺一口氣殺掉了所有的祭品,興致上來還將來獻祭的人也一並殺掉了,火焰舔舐著還有餘溫的屍體,將痕跡燒得一乾二淨。
在此期間,源隻是沉默地握著手中的透明球。她用力到發白的指尖、額角沁出的冷汗,無聲訴說著她的痛苦。
她的想法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