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天的,薑瑜也沒去彆處, 就跟林春花就買了十斤米, 又去肉聯廠買了兩斤肉, 在供銷社買了一些糕點、牙膏、牙刷、毛巾之類的日用品,把她今年發的票都用光了。
拎著這一堆東西, 薑瑜繞了一圈山路,偷偷送到了胡大山家,並跟他們說明了情況:“過兩天我爸爸的一個戰友要過來看我。我們家肯定不方便安置他,想讓他在你們這兒住幾天,胡伯伯, 你看可以嗎?”
“你這孩子, 太客氣了,當然可以。胡伯伯家空房間多的是, 隨便住。”胡大山非常高興地說,“回頭讓你伯娘去打幾斤酒來招待客人!”
聞言, 林英從廚房裡出來,嗔了他一眼:“你就盼著有客人來,可以喝酒是!忘記醫生怎麼說的了?”
胡大山嘿嘿笑了起來:“這不是有客人來嘛, 我陪客人,我就意思意思沾兩口。”
薑瑜笑看著他們, 把東西遞了上去,笑道:“胡伯伯,醫生的話還是要聽的,你可真要少喝點, 好日子還在後頭呢!這是我叔叔的口糧,另外這些糕點是給伯娘的,還有這些毛巾、牙刷、牙膏之類的,也麻煩你們收著,要是我那叔叔沒帶,你們就拿出來給他用,他要帶了就算了。”
胡大山看著她從背簍裡翻出這麼多東西,板起了臉:“小瑜啊,你這是拿咱們當外人啊,不行,這些你都收回去。平時咱們老兩口沒少勞你照看,咋能收你東西!”
林英也說:“你這孩子,剛上班,好不容易領了點錢,不好好攢著以後成家用,亂花什麼?這些能退的都拿回去退了,咱們家什麼都有。你這樣就是見外了。”
薑瑜按住她的手,硬是把東西留下了:“伯娘,你們平時也很照顧我,我經常到你們這兒蹭吃蹭喝的,過年公社發了一些票,我留著不用以後也會過期,買東西回去,也是便宜了那幾個,不往你這兒送,你說我該往哪兒送?你就彆跟我客氣了,我以後肯定還要來蹭飯的,就當是我擱在你這兒的!”
她說了這話,林英才沒堅持,不過她一定邀請薑瑜在他們家過小年,她包了韭菜豬肉餡的餃子招待薑瑜。
薑瑜同意了,在胡家過了一個開開心心的小年。
回去後,周家照舊是那副愁雲慘淡的模樣,也不見周老三的人影,估計又是為了周建設的事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去了。
薑瑜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回屋,關上門過自己的小日子。
時光如水,轉眼就到了臘月二十五的那天。薑瑜早早地就起來了,先把自己的房間收拾了一遍,然後找出了今年冬天做的那件棉襖,坐在家裡,等著梁毅的到來。
他上次說火車二十五號這一天到市裡,還要轉車坐回縣城,再想辦法到荷花村,估計就算不是晚上,也得到下午去了。
所以薑瑜告訴自己耐心點,彆著急,大半年都等了,也不急著這一天。
她窩在暖暖的被窩,翻了一本舊書出來打發時間,看著看著不知不覺就入了迷,直到外麵傳來一陣吵鬨聲,薑瑜才回過神來。
她凝神聽了幾秒,從外麵那些人的談話中,薑瑜大概知道了緣由。她起身穿好外套,走了出去。
外麵,沈天翔麵沉如水,身後跟著幾個民兵和許多聞訊趕來看熱鬨的村民,大人小孩都有。而周老三,麵容憔悴,站在那裡一言不發,馮三娘又開始抹眼淚。
“二剛、前進,帶著人去搜一遍,仔細點,彆就在咱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最後反倒被上麵發現了,丟咱們荷花村的人!”沈天翔這話真是帶著滿滿的怨氣。
其實也不怪他,這大冬天的,馬上就要過年了,辛苦了一整年,好不容易有幾天清閒又高興的日子,結果全被周老三給毀了。
大清早的他就接到公社的通知。公社書記把他叫過去,狠狠地批評了一頓,說他們荷花村出了挖社會主義牆角的投機倒把分子,竟然都沒發現,他這村長是怎麼當的!
沈天翔這才知道,周建設去縣城倒賣東西被抓了,因為他涉及的物資不算少,又剛巧是年前抓到的最後一批,所以被抓了典型。縣裡把這事拿了出來,整理成了文件,下放到各個村,讓大家引以為戒。
文件上麵有自己公社的人,劉書記也自覺顏麵無光,所以很是生氣,把沈天翔批了一頓不說,還讓他回來,好好查一查,再出這樣的事,下一次就讓他去縣裡做檢討。
沈天翔一把年紀被批了個灰頭土臉,回來就領著民兵殺到了周老三家。他們父子這幾個月來,經常不見蹤跡,兒子參與了投機倒把,老子估計也沒少摻和。
周老三沒說話,默默側開身,讓他們搜。
他一直非常謹慎,從不把東西帶回家,就連賺的錢也都藏在了安全的地方,這些民兵就是搜也搜不出什麼名堂。周老三不怕這個,讓他難過的是,建設的事情暴露了,這下十裡八鄉都知道他的兒子因為投機倒把被抓了,要判刑。
他唯一的兒子這輩子都要背上洗不清的黑名,走到哪兒都受歧視,永遠都不受村民待見,就算有一天刑滿釋放回來,村裡重活累活都是他的。他的兒子出不了頭了,而且以後也沒女人願意嫁給他了,他會在彆人的白眼中孤零零地打一輩子的光棍,他們老周家恐怕要絕後了!
周老三滿心絕望,嘴裡發苦,心裡堵得慌。比前些天,沒日沒夜地在雪地裡奔波,拉下臉四處求人都還要難受。
他紅著眼,麻木地任憑沈天翔帶著人把家裡翻了個底朝天。
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搜到,沈天翔斜了周老三一眼,一眼不發領著人走了。
他前腳剛走,後腳薑老太太就領著兩個兒媳婦和幾個孩子哭天搶地地鬨上了門。
剛開始,大家還以為這老婆子又是來找薑瑜麻煩的。誰料,她一進院子,就撲過去,對著周老三的臉一陣亂抓:“你個黑心肝,殺千刀的,把我的兩個兒子都帶壞了。你還我的兒……”
今天縣裡發通知,大柳村也沒跑掉,因為薑家兄弟連同薑國梁的小舅子都被抓了,村長自然要好好敲打薑老太太一家一頓。
這個時候,薑老太太才知道兩個兒子這幾天不見人影是被抓到了公安局。先前,兩個兒媳婦一直是瞞著她的,因為薑老太太一直對分家不滿,兩個兒媳婦怕她知道自家男人掙了錢,又想合家或者變著法子要錢,所以對自家男人所做的事,兩人都是守口如瓶,沒讓薑老太太知道。
薑老太太總共就三個兒子,大兒子十幾歲就出去當兵了,母子倆聚少離多,一年到頭都見不到一麵,她更多的心思都放到了兩個小的身上,對兩個小兒子那也是巴心巴肝的。
現在兩個兒子都被抓了,她頓時慌了,以後誰給他們老兩口養老,幾個孫子怎麼辦?所以薑老太太等村長一走,帶著兒媳婦、孫子就找上了門,她要找周老三討個說法。
周老三心裡也憋了一肚子的火:“你問我,我問誰去?”他也找個人把自己的兒子要回來呢。
但薑老太太是個不講理的,硬是抓住他不放:“我都聽說了,國棟他們兄弟倆都是跟著你兒子乾活,他們倆出了事,你們家得負責,你得把兒子還給我!”
“你瘋子,老子要有這本事,早把自己兒子弄回來了。你還有好幾個孫子,我兒子還沒說親呢!”周老三用力推開了薑老太太。
薑老太太摔到雪地裡,也不起來了,就坐在那裡捂住臉,捶胸頓足,哭得抑揚頓挫的,幾乎整個一隊的人都聽到了。
周老三也不管她,他們家的名聲早就沒了,薑老太太撒潑耍賴,怎麼鬨都威脅不了他。她愛哭就讓她哭去。
薑老太太坐在冰冷的雪地裡哭了幾分鐘就漸漸受不了了。她屁股底下的冰雪因為人體的溫度開始融化,浸進棉褲裡,濕噠噠的,又沉,黏在屁股、腿上,冷冰刺骨,非常難受。
可就這麼算了,她又不甘心。
狠狠地抹了一把淚,薑老太太站了起來,領著兩個兒媳婦,氣勢洶洶地闖進了周家的堂屋。
馮三娘想伸手去攔住她,但被薑老太太一頭給撞開了。
“砸,都給我砸了,他不賠我的兒子,你們的男人,咱們就把他們周家都給砸了!”薑老婆婆耍起賴來,簡直不是人。
這下連周建英也急了,連忙跑出去,攔著她們。
但她一個單薄的小姑娘,哪是一群彪悍婦女的對手,薑家的兩個兒媳婦可是上山下田,乾慣了農活的,力氣大,出手粗魯,直接把周建英推過去撞到了桌沿,疼得她眼淚都滾了出來。
馮三娘看著這幾個女人和孩子要毀了她的家,抄起掃帚,追了進去,薑家的女人也不甘示弱,搬著凳子就跟馮三娘對上。
五個女人,幾個孩子,打成一團,最後還是沈天翔過來才喝止住了這幾個人。
但這時候周家已經被砸了個稀巴爛,堂屋裡連一張完整的椅子都沒有,馮三娘他們睡的那間屋子裡也像是狂風過境一樣,周建英今年買的那幾件新衣服全被幾個熊孩子拿去抹了鼻涕,現在上麵又是血,又是鼻涕的,惡心得周建英想馬上把這東西丟出去。倒是薑瑜的房間,可能是外表看起來太破爛,又離堂屋比較遠的緣故,幸免於難。
五個女人的臉也被抓花了,身上的棉襖也被抓破了,連棉絮都露出了頭。個個披頭散發的,像瘋子一樣。
沈天翔已經被這兩家的破事煩死了,叫民兵把薑家的三個女人拉出去就算了,至於兩家的恩怨,自個兒去解決。反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等他們走後,麵對麵對一屋子的狼藉,馮三娘坐在地上,傷心地哭了起來。這可是她的家啊,就這麼被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