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毅握緊了她的手,問道:“那你為何不開心?小瑜,我們是要過一輩子的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告訴我,我跟你一起想辦法好不好?”
薑瑜能說什麼?難道她能說,就在這個月月底,會有一場席卷華北大地的大地震,造成二三十萬人死亡嗎?
這種事說出去,怎麼解釋她的來曆?更重要的是,梁毅能做什麼?他也不可能無緣無故把這件事彙報上去,真由他捅了出去,沒有作用不說,很可能還會連累他,很可能迎接他的將是無休止的政治審查,盤問。
這場地震在災前並不是沒有預兆。薑瑜看過後世的資料解密,68年時就組建了唐山地震辦公室,先後建立了四十多個監測點,從今年五月底開始就預測出未來兩三個月,唐山很可能有一次大地震。唐山附近幾個大城市的地震局也預測華北將有一場大地震,多次向上麵彙報,均未引起重視不說,為之努力的專家還在地震發生的前兩天被下放到了乾校改造學習。
專業人員尚且不能上達天聽,那就更彆提他們這樣的局外人了。這次大災難,既是天災也是**,僅憑薑瑜或者梁毅的一己之力,根本無力回天。
最近薑瑜每天都看報,就是想從報紙上看看這件事有沒有轉圜的餘地。但報紙上沒有這方麵的任何報道。這時候的報紙廣播都是黨媒,她也沒法像民國時期,隨意在報紙上刊登一則廣告,將這件事廣而告之,由下而上倒逼,引起政府官員的重視。
所以薑瑜才會這麼愁。她不忍心看著那麼多的人白白枉死,但她又沒辦法阻止這場災難,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災難一步一步地逼近,讓人如何不焦慮。
思忖良久,薑瑜還是決定瞞著梁毅這件事,彆把他拖下水。否則以他的固執和責任心,他肯定做不到袖手旁觀。他一旦插手,搞不好就會把他自己這輩子給搭進去。
“也沒什麼。”薑瑜故意轉移開了話題,“我想給翔叔、胡伯伯、大丫……他們寫信,你給我帶點信封和郵票回來。”
“成,你要多少,急嗎?”梁毅一口就答應了,他們營裡的士兵都來自天南地北,一年隻有一次比較長的探親假,其餘時候都隻能靠寫信跟家人聯絡,所以隊裡彆的可能缺,但信封和郵票是絕不會缺的。
薑瑜比劃出三根指頭:“三……十,你多拿點回來,免得下次又去拿。”
“這麼多,你得寫到什麼時候。”梁毅好奇。
薑瑜瞥了他一眼:“多什麼多,一二十號人呢,還有我的同學,每個人一封,剩不了幾封了,他們要是回我的信,我還要繼續寫。你經常出任務不在,我隻能寫信打發無聊的時間啊。”
其實她想說三百封的,怕嚇到梁毅,臨時改了口。
這話激起了梁毅心裡的愧疚,他握住薑瑜的手說:“這樣,你也給我寫,寫了就寄過去,我也給你寫,隻要有空天天給你寫。”
薑瑜趕緊拍開了他的手:“不要,被陸進知道了肯定會笑話我們的。”隻要沒什麼任務,梁毅每周末都會回來,這麼近還寫信,說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話。
“怕什麼?他就是笑也隻會笑話我。”梁毅大大咧咧地說,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樣子。
薑瑜可不願,她輕輕擰了一下他的手背:“你彆開玩笑了,我說正事呢,什麼時候能把信封給我?”
梁毅想了一下說:“正巧過兩天小潘要隨采購車進城一趟,我讓他給你帶過來。”
“好。若是我出去了,讓他塞在門縫下麵就是。”薑瑜高興地應下了。
梁毅這裡給她湊了三十封信,其餘的都得她去彆處想法子,好在這個時候買信封不要票。不過好幾百個信封,去哪兒買都很紮眼,得另想法子。
接下來幾日,薑瑜每天一大早就出門,到了沒人的地方就用上易容符,改變了相貌,去各大郵政局買信封,未免引起彆人的注意,她每次都隻買三五個,每個郵政局隻逛一遍。
花了五天時間,薑瑜把黎市和周圍幾個城市的郵政局都跑了一遍,總共買了兩百多個信封和郵票。
準備好了信封和郵票,薑瑜開始寫信,未免被人通過字跡查到自己的頭上,這件事,她交給了兩個小紙人去做。
信的內容是薑瑜自己寫的,非常簡單,就寫了地震的時間和中心,短短一句話,幾十個字,兩個小紙人隻負責抄就行了。紙也是用全國統一印刷的那種用帶紅線的信紙,全國的供銷社到處都有賣的,事後也沒法追查。
兩個小紙人寫信,薑瑜負責查收信地址。好在唐山是座重工業城市,城裡有許多大廠,從以往的報紙上經常能看到唐山人被表彰的報道,也有一些大廠成立時的新聞。
把過去十年的舊報紙翻了個遍,薑瑜把唐山凡是有些出名的工廠都摘了出來,給這些廠一家一份信,不知道具體的地址,薑瑜就直接寫工廠的名字。餘下的是唐山的各個政府機關,薑瑜不清楚唐山的政府機關設置,也找不到相關的資料,不過料想跟黎市沒有太大差彆,至於不知道那些單位的負責人的名字,那就更簡單,薑瑜直接寫門衛收。
這年月,機關單位看門是個不錯的工作,沒有工廠辛苦,還時常能見到領導,對個人的文化素質也沒什麼要求,一般都用來照顧老弱病殘或者關係戶。有的都不認識字,收到了信怎麼辦?當然是找人念了,這一念,不就更多人知道了嗎?
除了機關,還有各大中專院校,各初中小學,唐山轄下的縣市,村莊,凡是能找到名字的,薑瑜都給寫了一封信,收件人要麼是校長,要麼是門衛,要麼是局長,反正能保證讓這封信投遞到唐山就行了。
薑瑜沒有給市政府的領導人寫信,因為給他們寫信也無用。任何信息都要一級一級地往上報告,像她這種不明來源的信息,真被政府知道了,政府的第一反應就是查找信息源頭,然後控製輿論,以免引起恐慌。
這也很正常,換了任何一個領導人都不可能隨便相信一封來曆不明的信,更不可能因為這種沒有查證的消息胡亂散播消息,引起群眾的恐慌。
況且根據幾十年後的解密顯示,京津冀地區,各地好些地震辦公室都模糊預測到了有大地震發生,但一直沒引起上麵的重視。上麵不下通知,各地政府官員即便知道了這件事,也不能對外宣揚,因為地方政府沒有擅自發布這種災情的權力。
所以薑瑜這次是打算走真正的群眾路線,把這個消息告訴給更多的普通民眾。不過兩百多封信恐怕還不夠,薑瑜琢磨著在看還能不能再弄點信。
把信寫好,裝好後,包了起來,在七月十號這天晚上薑瑜就帶著東西出發了。她去了火車站,沒買票就擠上了車。感謝這個年代買票不用證件,感謝火車站還沒有監控,她也不用擔心被人發現。
上了車,薑瑜才補了一張站票,然後窩在角落裡睡了一覺。等第二天早上八點,火車已經到了距黎市好幾百公裡外的另外一個城市。
薑瑜下了車,拿著包,直奔郵政局而去,先買了幾個信封,然後寄了十來封信,再換個郵局,繼續寄信。
為了不引起彆人的注意,薑瑜每次都隻寄不超過十封信。就這樣,她花了三天時間,坐著汽車跑了十幾個城市,去了好幾十個郵局,分彆把這三四百封信從不同的地方給寄了出去。
等薑瑜忙活完,已經到了七月中旬。這些信大約要一個星期到十天才會被送到唐山,那時候就是二十幾號了,距地震隻有幾天的時間了。
薑瑜估算了一下,三四百封信就意味著有三四百個人很可能會得到這個消息,然後這三四百個人並不是孤零零的個體,他們有家庭,有父母妻兒子女,還有兄弟姐妹和朋友,然後他們的親朋又會有其他的親朋好友。
一傳十,十傳百,最終具體會有多少人知道這個消息,進而受到影響,改變命運,薑瑜也沒法估量。她把自己能做的做了,剩下的就隻能聽天由命了,但願這一次有儘可能多的人逢凶化吉。
做完這件事,薑瑜回到家,好好睡了一覺,然後便開始了漫長的等待。她明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今天的報紙,可報紙上一直沒這方麵的消息,薑瑜等得很焦灼。
殊不知,唐山人也很焦灼。不知何時,民間流傳出了一個消息,說28號淩晨有大地震,讓大家那天晚上彆在屋子裡睡覺。這消息傳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少人心裡都泛起了嘀咕,真要大晚上的來了大地震,誰都跑不了。
漸漸的,有人開始尋找地震的作證,屋外晾的衣服上爬滿了螞蟻,有的井水冒泡發渾,蟾蜍成群結隊出洞……這些似乎都是地震發生的前兆。
寧可信其有,還不到28號,不少人晚上都不敢在屋子裡睡覺了。反正是夏天,氣溫高,大家索性在院子裡打起了地鋪,就連住樓房的不少居民也去有院子的親戚家借住。不少院子裡,到了晚上,鋪了一地的涼席,蔚為壯觀。
這消息先在民間發酵,等傳到有關領導人的耳朵裡時已經是26號了。當地政府一方麵去查找這個消息的源頭,一邊向上級反映,並向預測部門詢問此事。
可因為消息的源頭太多,而且五花八門,一時半會兒根本查不清楚,地震辦公室那邊也反應,一位姓楊的專家在五月底的時候確實做過這樣的預測。
但這個預測一直沒引起郭嘉地震局的重視,因為當時是把重點放在了西部,五月的時候雲貴川地區才發生了一場大地震,學界的主流意見是,地震帶已經轉移到了西部。
當地政府很頭痛,思來想去,最後做個一個非常人性化的妥協方案。以電力不足為由,27號晚間全市放假,所有夜班工廠一律停工休息一晚。至於地震的傳言,政府裝作不知,沒有站出來辟謠,任憑流言發酵。
***
27號那天晚上,薑瑜也沒睡著,她一直亮著燈,打開收音機,慢慢地等著。淩晨過了,兩點,三點,四點……收音機裡一直沒播報這方麵的新聞。
熬到28號快天亮的時候,一直沒這方麵的消息傳出,薑瑜揉了揉紅通通的眼睛,又看了一眼當天的報紙,上麵也沒刊登這件事。莫非她穿越的翅膀一扇,改變了這個世界?這也有可能,說不定現在這個世界是個架空的平行世界,並不一定會按照原有的曆史軌跡運行。
若真是如此,那簡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薑瑜眨了眨乾澀的眼睛,放心地躺到了床上,準備好好睡一覺。
但她睡到中午就被人給推醒了。
薑瑜睜開眼,然後就看見一身筆挺軍裝的梁毅坐在床邊。
她打了個哈欠,問道:“幾點了?你怎麼回來了?今天是星期三,不是周日啊。”
梁毅的神情很嚴肅,他伸手把薑瑜拉了起來,輕輕抱了她一下,語氣凝重地說:“今天清晨五點半,唐山發生了大地震,華北多地有很強烈的震感,京津冀地區不少房屋坍塌。我要去救災,車子進城,路過家裡,回來跟你說一聲。”
遠赴千裡救災不是三五天的事,這麼大的災難,甚至三五個月都不一定能趕得回來。所以梁毅才會擠出時間,特意回來一趟,親自跟薑瑜道彆。
但薑瑜現在關注的另外一個問題:“你說地震是早上五點多發生的,不是三點也不是四點?”
梁毅點頭,唇抿成了一跳直線,神情很不好:“沒錯,我們是七點多接到的消息,廣播裡也已經播報了這件事,確實是早上五點多。”
薑瑜一怔,蝴蝶的翅膀沒把這場地震扇沒,而是晚了一兩個小時,逼近天亮。這算是一樁好事,要上班,比較忙碌的人應該早早的就起來了,死傷會更少。
“那你知道傷亡情況嗎?”薑瑜焦急地問道。
梁毅神色凝重,輕輕搖頭:“聽說唐山已經淪為一片廢墟。具體的傷亡未知,短期內也沒辦法查明。”
是了,這麼大的災害,而且這時候的科技還不發達,彆說現在,恐怕一個月後都不一定能統計清楚死亡人數。
“小瑜,時間來不及了,我要走了,你在家好好的,彆亂跑,我簽了字,我的工資以後由你代領,你沒錢了就直接去領。遇到難事,你就去找姑姑和秦老頭,不要逞強,知道嗎?”梁毅握緊薑瑜的肩,不放心地說道。
自從兩人在一塊兒,這還是頭一次分離這麼長的時間。他這一去,連過年都不知道能不能回來。
薑瑜點頭:“好,我知道了,你彆擔心我,你在外麵好好注意安全,小心餘震。”
大地震過後,有不少的餘震,這個時代,機械還不夠不發達,救人、清理城市的廢墟,很多時候都是靠人力。梁毅這個任務並不輕鬆,也有一定的危險性。
薑瑜想起沈紅英在浮雲縣法院門口給她說的那番話,心裡不安極了。
想了想,她蹭地站了起來,抓住梁毅的手:“你等我幾分鐘。”
她迅速地爬了起來,連鞋子都沒顧得上穿,就過去翻出藥師打開了櫃子,取出一個小木箱,從裡麵拿了一塊拇指大,不是很規則的橢圓形玉片,然後抓過梁毅的帽子,拿起針線,在帽子裡麵打了個補丁,將玉片縫了進去。
“拿著,答應我,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揭下帽子,就是睡覺的時候也要戴著,好嗎?”薑瑜鄭重其事地盯著梁毅。
梁毅知道薑瑜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本事的,彆的不說,光是秦老頭,來他家乾了一年的活,吃了一年的菜,身體上的那些小毛病都沒有了。連同他那幾個老夥計,也不住療養院了,都回了家。這些都是薑瑜的功勞。
這塊玉肯定不是普通的玉,薑瑜把它縫在帽子裡,就是不想被人看見。梁毅點頭,兩隻手捧著帽子,戴在了頭上:“我一定會隨時都戴著帽子。”
說完他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小瑜,我得走了。記住我的話,要是一個人在家太孤單了,就去姑姑家住,等我回來。”
“嗯。”薑瑜把他送到了門口。
臨走時,梁毅忍不住用力擁抱了她一下,然後鬆開了她,大步跑向停在巷子外的那輛汽車,直到上了車,他才回頭看了薑瑜一眼,降下車窗,衝她揮了揮手。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更新時間還是12點和18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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