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弘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阮瑤竟是存了離宮的心思。
宮女到年紀就能離開這事兒是宮規,太子自是知道的,不過他一直沒有放在心上過。
畢竟從阮瑤來的那天開始,趙弘就沒把她當成尋常宮女看待。
實在是……尋常宮女不會一言不合就把他抱起來……
現在突然得知阮瑤有心離開, 縱然是素來心思安定的大殿下也覺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直挺挺的站著, 盯著紙條看了好一陣,確定自己沒有理解錯, 這才緩緩坐下。
而後大殿下便蹙眉想緣由。
是過得不舒坦,還是有誰逼迫她?
至於是不是阮瑤自己想走, 大殿下從一開始就不予考慮。
笑話,瑤瑤那麼喜歡他, 怎麼樂意走。
她舍不得自己,一如自己舍不得她。
但思來想去,大殿下仍然想不透到底是誰讓阮女官不高興。
就在這時, 阮瑤帶著人走上了內殿台階。
趙弘從窗子裡正好能瞧見, 剛剛還一動不動的大殿下立刻坐直了身子。
他先把紙條團了團,塞到了袖子裡,然後迅速的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是否整齊妥帖, 並用手攏了一下鬢角, 讓頭發整齊些。
於是, 在阮瑤走進內室時,看到的便是精神抖擻的太子殿下正坐在桌前, 昂頭瞧她。
阮瑤先去烤暖了手, 而後走上前去, 溫聲問道:“殿下洗漱過了嗎?”
大殿下點頭。
“衣裳都穿好了?”
大殿下又點頭。
阮瑤臉上有了笑,微微彎下腰湊近了趙弘,聲音柔軟輕綿:“這些事情都會自己做了,殿下真乖。”
趙弘:……
其實太子殿下曾經得到過誇獎,隻是每次都來之不易。
作為當朝太子,旁人看他的眼光和標準從來都格外苛刻。
要求文武並舉,還得明智銳利,不單單能夠出口成章,也必須針砭時弊。
哪怕趙弘天資聰慧,身上有許多過人之處,但因著對太子的嚴格要求,故而無論他做的多好,都鮮少被誇讚,更多的是要求他再好些,更好些。
而今日,大抵是他頭一遭因為這種小事被誇。
縱然心裡知道阮瑤是哄著他的,可是大太子心裡還是有些莫名湧出的暖意。
暖得他眼角眉梢都是溫和的。
見趙弘這般,阮瑤也鬆了口氣。
昨兒小太子沒有好好吃晚飯,阮瑤生怕他今天也不吃餓壞了自己,如今瞧著心情不錯,想來胃口也是好的。
於是阮女官便讓人進來擺了早膳。
宮裡的早膳從來都是精致的。
雞茸做粥,蝦餅團煎,入了梅花餡的酥餅,佐以各式小菜,瞧著色彩繽紛,自是令人食指大動。
趙弘這會兒餓著,莫說是這樣精致的東西了,哪怕是不喜歡的甜食也能吃乾淨。
待擺桌的宮人們退出去,大殿下就想照著平時那般給自己和阮瑤各盛一碗粥。
尋常這樣的事情都是阮瑤做的,但自從有次小太子動了手,被阮瑤好一陣誇之後,小太子就上了癮,恨不得喂阮瑤吃飯,弄得大殿下跟著一起配合。
一開始彆扭,可時日久了,也能找到些樂趣。
他自是不樂意給彆人盛飯,可若是為瑤瑤,怎麼都是有意思的。
不過這次,阮瑤伸手攔了攔。
大殿下扭頭瞧她,眉宇間露出了些疑惑。
假使在外人麵前,趙弘絕不會如此情緒外露,但在與阮瑤相處時,太子殿下素來坦率。
當然,大殿下把一切歸結為受了另一個自己影響,並且對此深信不疑。
阮瑤則是溫聲道:“殿下不用勞累,奴婢已經用過早飯了。”
“瑤瑤吃的什麼?”
“肉包。”說著,阮瑤從懷中將油紙包取出來。
雖然外頭寒涼,可阮瑤穿得厚實,又拿著暖爐,這會兒肉包還是熱乎的,就是因為被揣著的時間久了,瞧著不甚好看。
可就在阮瑤想要把紙包重新裹好時,卻看到一雙筷子伸過來,直接夾走了最上麵的那個。
抬頭看去,便瞧見包子已經進了大殿下的嘴。
這讓阮瑤哭笑不得:“殿下,你若想吃,奴婢吩咐小廚房重做新的來就是了。”
卻不知道大殿下這會兒也是格外震驚。
他從很早以前就從不吃油膩食物了,甜是也甚少碰。
因為小時候經常挨餓,甚至餓壞了腸胃,故而趙弘在被皇後接過去養著的那段日子裡常常對著多油多糖的吃食下手。
而董皇後覺得他這般是舉止寒酸,難登大雅之堂,為了糾正,董皇後便讓人連著十日隻給他送油膩的肉湯,以及甜的發苦的糕餅,除此以外隻有清水,無法充饑。
十日下來,直接讓當時還小的趙弘吃膩了,吃怕了,甚至有段時間看到吃食就反胃。
雖然後來調理得當,不再厭食,可對於油膩之物他也甚少觸碰。
可現在大殿下吃肉包的動作無比流暢,甚至覺得這東西比炊金饌玉都好吃。
……肯定不是孤的問題,定然是那小傻子的錯。
本想著把吃到一半的肉包撂下,但趙弘嚼了幾口,咽了下去,喉嚨動了動。
真香。
於是,他立刻順從本心,吃完一個又拿一個,抽空對阮瑤說了句:“無妨。”
吃一口也是吃,吃兩口也是吃,既然有了開始,那就無所謂結束。
阮瑤則是給他添茶夾菜,然後便捧著臉瞧著趙弘吃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人長得格外好看,吃起飯來都賞心悅目。
尤其是腮幫子微微鼓起的時候,瞧著就格外香甜。
阮女官哪怕吃飽了,也看著太子下飯,又吃了兩塊酥餅。
結果就是有些撐。
讓人撤了桌之後,阮瑤站起身來摸了摸肚子,來來回回的在屋裡溜達。
這般舉動大殿下很是熟悉,於是不等阮瑤開口,他就把裝著山楂丸的瓷瓶遞了過去。
阮瑤行了一禮,而後接過來,倒出一顆塞進嘴裡。
而後就聽趙弘道:“我們出去走走可好?”
大殿下的本意是與阮瑤看景,順便消食,而阮瑤則是覺得太子殿下昨天還沒瞧夠,所以今天又想去了。
她自不會拒絕,笑著應了聲,便去給趙弘準備出門要用的東西。
從來都是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兒比昨天還寒涼些。
特彆是外頭刮起了風,縱然不大,可因著還有未化掉的雪花,也顯得天氣驟然刺骨起來。
阮瑤便把櫃子裡那件厚裘衣取出,給趙弘穿上。
尚衣局給太子殿下做的衣裳從來都是實用和美觀兼具,哪怕是這厚重的裘衣,瞧上去也是富貴得很,並且絲毫無損太子殿下的雋秀,甚至平添的幾分貴氣。
等他穿好,阮瑤就想要走,結果被趙弘一把拽住。
大殿下看了看她身上那件略顯單薄的襖衣,問道:“這個太薄。”
阮瑤低頭看了看,笑道:“不妨事的,奴婢早上出去過,不冷。”
這話她說的是真的。
彆看這件按照管事宮女規製置辦的袍衣不如太子的裘衣嚴實,可穿在身上依然暖和,除了脖子和手有些涼,其他地方都是熱烘烘的。
但這世上有種冷,是彆人覺得你冷。
趙弘隻管去把阮瑤放在箱子裡的素色披風拿出來,直接給她披上,還把兜帽拉起,把阮瑤給擋了個嚴嚴實實。
阮瑤想要推拒,可大殿下直接道:“這是我的地方,無論是什麼衣裳瑤瑤都穿得。”
即使這樣出宮,那是絕對不成的,宮裡自有宮裡的規矩,即使這衣裳確實是尚衣局給阮瑤做得,可宮女出門遮擋頭麵不合宮規,被瞧見少不得處罰。
但在東明宮,隻要趙弘點頭,旁人誰也不敢多說什麼。
阮瑤聞言,卻是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臂,笑盈盈道:“殿下說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