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這聲音,誰能受得住?
其實阮瑤是背過這首詩的。
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阮家大郎在教妹妹背詩的時候,大抵是因為那時候阮瑤還小,又有些癡傻,故而阮唐並未深談,隻是粗略的解釋了些。
便是說女子出嫁之前並不需要啼哭,遇到了真心之人度過終生便是福分。
詩句中或許另有深意,比如暗喻了初嫁女子不懂遭人厭棄的苦痛,又比如寄托了作詩之人心中苦悶,可這些阮唐未提起,阮瑤不深究。
當時她背的時候,也並不覺得有什麼。
可現在被這人說出來,同樣的字句,感覺卻是截然不同。
每個字都像是敲在心坎兒上似的。
若真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終生不相負,多好。
阮瑤昂頭看他,而小太子還在細心的用指尖幫她掃去麵上的落雪。
按著規矩,她要躲閃開的。
可是素來守禮的阮女官這會兒卻是一動不動,壓下了所有情緒,隻盯著趙弘瞧。
她不回應,因為她看得出來自家殿下並不知曉此話含義。
可她同樣沒有躲避,其中緣由,連阮瑤自己都不敢深究。
終於,輕聲開口:“殿下當真覺得奴婢緊要?”
小太子的回應格外率真耿直:“對,”好似覺得一個字並不足以表達自己的真誠,他又跟了句,“我覺得,瑤瑤最緊要了,誰都比不上你。”
這句話,並非情|愛的甜膩,也不是唬人的敷衍,儘然是清澈見底的真心。
清如水,明如鏡,正因如此,直白的令人猝不及防。
阮瑤定定的看他,精致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溫婉笑意。
她伸出手,小太子很有默契的低下頭。
女人溫熱掌心輕緩的附了上去。
像是幫他拂雪,但更像是想要摸摸這人的發頂。
阮瑤聲音輕緩平靜:“等下再讓顧太醫來瞧瞧吧。”
多看看,多瞧瞧,將餘毒根除才好。
其實連阮瑤自己都不知道,病愈的太子殿下還會不會像現在這般待自己,若是她有私心,儘然可以在趙弘渾噩的時候隨意哄騙,讓這人一輩子依靠於她,榮華富貴既是唾手可得。
但阮瑤不願。
不僅僅是她心存良善,做不出那些糟心事,也是因她不願辜負了這份赤誠。
小太子卻不知阮瑤在想什麼,隻管湊到她掌心蹭了蹭,頗為自得其樂。
就在這時,小安郎已經扭著肥嘟嘟的小屁股從樹上爬下來,現下正一邊扒著樹枝,一邊探出一根小爪子對著阮瑤和趙弘晃悠,嘴裡哼哼唧唧的,擺明了要他們抱。
小太子立刻伸手過去,攏住幼崽,把它抱到懷裡。
隻是他不常抱安郎,故而這會兒用的姿勢讓小家夥有些不舒服,便來回扭動著,還伸出小爪子去拍阮瑤。
阮女官見狀不由得笑起來,她並未接手,而是湊過去幫著趙弘調整姿勢:“殿下你不要卡著它,把手臂這樣彎,讓安郎躺在你懷裡……對,這隻手這樣放著,托著點他的頭。”
小太子聽話的配合著,很快便掌握了抱食鐵獸幼崽的正確方式。
安郎覺得舒坦,也就不再鬨騰,老老實實的靠在太子殿下的臂彎裡,還懶懶的打了個哈欠。
趙弘則是無師自通的顛了顛他,還抱著晃悠了兩下。
阮瑤在一旁瞧著,或許是因為她教給小太子的動作和抱嬰孩一樣,故而打眼看過去,阮女官莫名的從趙弘身上看出了些……慈愛?
想要笑,又覺得不大合適,阮瑤隻能忍住。
就在這時,小太子有些驚訝的抬頭看向了她,問道:“瑤瑤,它的毛好軟啊。”
阮瑤笑道:“奴婢之前摸著覺得安郎的毛發已經有些硬了。”
“你摸這裡,真的是軟軟的。”
阮瑤低頭,看到了自己和這人交疊的手。
以前也握過手,可那都是事出有因的,或湊巧或安撫,皆為坦蕩,而且從來不會費上太長時候,很快就鬆開來。
但這次,小太子握著她的手,臉上帶著燦爛笑容,一點撒手的意思都沒有。
宮規告訴阮瑤,躲避開才對。
但是這一次,熟練背誦各卷宮規的阮女官卻選擇了鬆懈了力氣,由著他牽著自己的手,一起附上了安郎軟乎乎的小肚皮。
而後,阮瑤給了趙弘一個輕軟的笑:“嗯,軟得很。”
站在不遠處的來喜低著頭,努力的和身邊的竹子融為一體。
他知道的又太多了,這樣不好,不好。
因為安郎的娘親來了,故而便不用把安郎送回珍獸園,可以一直放在東明宮養著了。
阮瑤很享受揉國寶的快樂,小太子同樣樂此不疲。
不過很快,兩人就沒有了這般輕鬆自在。
過完初二,皇帝處理完了祭祀與接待使臣之事後,便要帶上人時常離宮,與民同樂。
隻不過他並非是像之前的趙弘那樣微服出宮,而是要大張旗鼓,帶足儀仗,與皇子公主還有各位親王一道參與進京城百姓的各種慶典之中。
阮瑤跟著趙弘,也見識了什麼叫做皇家排場。
初五百姓迎財神,皇族中人要坐在高台上,遠遠相望。
初七百姓人勝節,宮裡從太後到妃嬪都要剪窗花,連趙弘也應景的剪金箔做了朵小花給阮瑤戴。
等到了正月十五,京城裡鬨元宵,張燈結彩放花放炮好不熱鬨,皇家卻要大半夜的坐在皇宮門樓上,遠遠地瞧著皇城盛景,點亮燈籠,讓百姓一抬頭就能看到他們,給眾人一種“皇帝陪我過元宵”的錯覺,借此表達與民同樂。
阮瑤是不太明白大齊這些規矩是哪裡來的,思來想去,隻覺得實質性的意義不算大,但是儀式感很重。
當然,現下這不叫儀式感,而是叫皇家臉麵。
反正意思都差不多。
身為太子儲君,趙弘自然要參與其中,阮瑤便每天換著法子給他保暖防寒,畢竟在城門樓子上坐好幾個時辰真的不是尋常人能扛得住的。
大齊之前的皇帝能想出這種主意也是奇才。
等年節過後,到了正月二十,皇帝禦寶開封,一切如常,朝堂諸事也跟著恢複。
因著太子殿下如今身子已無大礙,節慶時皆能出席,那麼早朝自然也不能再避。
大殿下也覺得既然已經準備妥當,便不用再拖。
他自不必說,對朝政之事本就駕輕就熟。
至於小太子也在這段時間經過了充分的錘煉,單單在過年期間,大殿下讓他學著看了好一陣折子,小太子成長極快,而他出門見的不是皇親就是重臣,人脈熟悉後隻要小太子端得住,站得穩,自然不怕露出什麼馬腳。
於是,太子殿下重返朝堂,讓朝野上下最後一絲有關於太子病弱時日無多的流言不攻自破。
阮瑤作為東明宮中的管事女官,又是唯一能在趙弘身邊近身伺候的,如此大事自然是要她來安排宮人們多做準備。
誰陪同太子去正殿,是徒步還是做轎輦,甚至於每天的三餐都要因此變動時間。
而在忙碌中,阮瑤漸漸發現,所謂上朝,與自己想象中的不大一樣。
在她看來,皇帝早朝那是每天都要舉辦的,地點自然是要在正殿裡,就像是電視上演的那般,皇帝坐於金鑾寶座,底下臣工排成幾列,按照品階站的整整齊齊,山呼萬歲後開始朝會。
可了解些後,阮瑤發覺大齊早朝與她所想的滿不是一回事。
這般鄭重其事的是有,但除非是發生天災**,或者是戰爭綿延,不然尋常時候,這樣的早朝每十日才會出現一次。
一般時候,每隔三日皇帝會召集在京的三品以上大臣在綏慶門內聽政,一旁有學士取奏本,誦讀上奏,皇帝與列位臣子商議後當場下旨,因著宰相、翰林院以及閣大學士皆在,故而有疑問便可當麵商議奏對,省去許多繁文縟節。
這般處理政事確實要比在大殿上來的高效,但上朝下朝的時間常常沒有定數。
可能近幾日無本,打一晃就能回。
也可能一堆折子湊在一起,有時候甚至能耗到傍晚。
這讓阮瑤一到日子便格外警醒,早早的讓人備下熱水,等趙弘散朝回來就直接備浴桶,既是清潔也是放鬆,飯食上也要仔細精心,不能早也不能遲。
當然,許多事情並不需要阮女官一一操勞,自有手下人去做。
可是因隻有她能近身,故而叫太子起床就注定了是阮瑤一人的職責。
之前阮女官並不覺得這是問題,因為那時候趙弘在養病,為了謹遵醫囑便要多多休息,尋常他早晨睡不醒時阮瑤也不會催促,反倒盼著趙弘能多睡一睡,好養身子。
可現在不一樣了,雖然太後娘娘免了他的請安,可早朝不等人,辰時便要開始,那麼趙弘最遲也要在卯正起身才來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