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下素來勤勉自持,說幾時起就幾時起,從不讓人操心。
小太子就不一樣了。
正月裡睡不醒,一月裡叫不起,如今到了二月,春暖花開的時候,小太子卻依然立誌和被窩纏纏綿綿,難舍難分。
這天阮瑤卡著卯時三刻進門,輕輕撩起床帳,看到被子裡團成球兒的人後,臉上露出了些許無奈。
她側著身子坐到床邊,伸手在球上拍了拍,聲音輕軟和緩:“殿下,殿下,起床了。”
被子裡的人動了動,而後傳出了悶悶的聲音:“瑤瑤,好困,再睡一會兒好不好……”
“今兒個不是去綏慶門,輪到去大殿早朝了,殿下可不能誤了時辰。”說著,阮瑤伸手拉住被角拽了拽。
可小太子不管什麼粥不粥的,反倒把自己團得更嚴實,哼唧兩聲不說話。
阮瑤哭笑不得,溫聲哄道:“奴婢已經讓人備了魚糜粥,之前殿下不就說想吃,聽說還加了蝦子呢。”
話音剛落,就聽被子裡又有聲音傳出:“有油條麼?”
“有的,還有八寶菜,都準備好了。”
有吃食做餌,小太子這才緩緩的從被子裡探出頭來。
阮瑤用指尖幫他順了順頭發,又拿起了用溫水浸過的布帕給他擦臉,嘴裡道:“殿下乖,奴婢去讓人擺膳,衣裳就在架子上,殿下先自己穿上,等下奴婢來給殿下梳頭。”
每次到了上朝的日子就都是這一套,小太子也習慣了,加上剛剛阮瑤用帕子給他一擦臉,人霎時清醒許多,現下便老實點頭,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阮瑤便把床帳掛好,出門張羅。
小太子卻是沒有立刻穿衣,在床邊坐了一會兒,晃了晃腦袋,他有些委屈的癟癟嘴。
今天他不是貪睡,而是真的困。
不用詢問就知道,定是昨天那人又熬夜了,這身子睡眠不足,早上自然會困。
可小太子也不會生他的氣,因為那人熬夜是因為小太子自己前天貪玩,沒有看折子也沒有做公務,這才把兩天的事情壓給人家一天做完。
硬算起來,還是自己累到了那人不得不熬夜處置。
那他還能埋怨誰呢……
小太子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迅速的穿衣束帶,等阮瑤回來幫他束發時,他已經端坐在桌前等著了。
瞧著鏡中自家瑤瑤精致溫婉的側臉,小太子突然道:“業精於勤而荒於嬉,瑤瑤,我以後還是要勤勉些,不然,困。”
阮瑤:……?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的,阮女官沒有弄懂自家殿下的意思,可是聽著他能下定決心勤勉做事,阮瑤自然是高興的,便沒有細問。
可放了豪言並不代表不困倦。
小太子出門時還是想要打哈欠,全靠著顧鶴軒所配的薄荷丸方才清醒些。
他並未乘轎輦,而是帶著隨侍緩步走向前殿。
待出了東明宮門,季大上前兩步跟在趙弘側後方,嘴唇不動,用隻有彼此二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殿下,進寶昨晚送了話來,張大人與二殿下過從甚密,最近三日已是見了兩麵。”
小太子用舌尖頂了頂嘴裡的薄荷丸,扭頭看他,問道:“張皎月呢?”
“不曾見,但書信往來不少。”
小太子點點頭,沒說話,隻是嘴角輕輕地動了一下。
這像是個笑,不過隻有弧度,卻無笑意。
與大殿下一般無二。
季大剛一抬眼,便迅速低下頭去,心想著張大人此舉當真是朝著人心窩上紮刀,殿下惱怒也是尋常。
隻是他不知,如今眼前站著的人並不覺得惱,也不覺得怒,甚至不在乎張文敏此人,他隻是單純的在笑自己與“他”猜得準,張文敏果真不是個好東西。
其實張大人與二殿下有勾結之事,大殿下並未隱瞞,尤其是在小太子在冊子裡提及阮瑤所說的燈畫一事,再加上進寶瞧出來的蹊蹺,大殿下已經斷定,教導他足足十年的張大人與他已經不再是一心。
恐怕還有可能在未來對他反戈一擊。
因著此事緊要,大殿下便把所有事情對小太子和盤托出,讓他心裡有數,以後也好提防應對。
小太子就像是個旁觀者,聽了一個老師與學生離心的故事。
他對以前的事情一無所知,和張文敏更無甚情分,無論張大人做什麼他都不在意。
但是小太子雖無閱曆,卻有心,即使大殿下給他寫信講述時用詞格外平靜,可小太子覺得,但凡是有點感情的人都受不住這樣的叛離。
哪怕他經常想法子騙另一個自己,可遇到事情,他必然選擇堅定不移的站在大殿下身邊。
他們本是一體,這世上也就隻有自己心疼自己。
當然,現在還有瑤瑤,她肯定比誰都關心他們。
哦對了,聽說張文明那老家夥還曾挑撥自己和瑤瑤的關係。
呸。
小太子是個記仇的,旁的他都不在意,可誰說了瑤瑤壞話,他都暗暗記在心裡,早晚是要收拾回來。
不過在外人麵前,他已經習慣了端著太子威儀,按著之前和大殿下商量好的,現下小太子淡淡道:“知道了,繼續盯著。”
季大低聲道:“可要阻攔張大人與二殿下見麵?”
“不急,再等等,後麵總會有大魚的。”
季大聞言,也不多問,應了一聲後就準備退後。
可就在這時,他聽見太子殿下說了句:“等下你傳話回去,晚上吃魚吧。”
季大一愣,而後立刻道:“是,屬下記得了。”
心裡想著,太子真是越來越高深莫測,他都揣摩不到其中深意了。
小太子則是揣著手,一邊走一邊想著,魚是清蒸還是紅燒呢,這是個問題。
而在東明宮內,阮瑤也沒閒著。
趁著今日去大殿早朝,時候短不了,阮女官就趁此機會來收拾房間。
阮瑤在的時候,殿內是可以讓宮人進來灑掃的,可是內室除去趙弘,明麵上隻有阮瑤可以進入,那麼收拾整理的擔子也就在她一人肩上。
阮瑤先整理了軟榻,又換了個暖爐,對於阮女官來說,單手拎暖爐不是什麼難事。
至於書桌書櫃,她卻是連瞧都不瞧。
之前阮瑤還會幫著整理書冊,可隨著自家殿下重新接觸朝政公文,阮女官便再沒有碰過書桌了。
不是躲懶,而是避嫌。
哪怕那人從裡到外她都瞧見過,毫無秘密可言,但阮瑤清楚,有些地方是屬於自家殿下的,還有些地方是屬於太子趙弘的。
阮瑤很清楚其中界限,涉及後者的東西她一概不動。
待她將一切整理妥帖後,阮瑤重新回到了床榻前,伸手在枕頭底下摸了摸,很快便摸到了個香囊。
尋常香囊都會找郎中配上一些藥材在裡麵,或靜心或安神,可是這香囊裡頭裝著的是滿滿的乾桂花,聞上去除了桂花香外什麼都沒有。
小太子很是喜歡,覺得比起那些奇奇怪怪的藥香,這個有食欲多了。
而大殿下曾嫌棄過,但自從他聞到阮瑤身上淡淡的桂花香後,便默認了把香囊放在床邊。
阮瑤雖不知道趙弘心裡如何想的,可他既然喜歡,自己也不會阻攔。
乾花香味持久,少則半年多則一年,不過香囊常常把玩便容易臟汙老舊,故而每隔一陣子,阮瑤就會悄悄的換個同樣的香囊給他,常用常新。
現下阮女官拿起它來略看了看,發覺還挺乾淨的,就是上麵的刺繡有處針腳略開了些。
阮瑤便去拿了針線,準備修補後再塞回去。
就在這時,來喜在外麵叩了下窗:“阮姐姐可在?”
阮瑤便把東西撂到笸籮裡,回了句:“在,你且等等。”而後快步出門。
等瞧見了廊下的來喜,還不等阮瑤開口,來喜公公就已經快步上前,對著阮瑤行了一禮後道:“阮姐姐,有你的東西。”說著,他拿了一封信遞給阮瑤。
阮女官立刻把信收進袖中,眉尖微蹙,壓低聲音道:“宮裡不允許私下傳遞信箋。”
來喜趕忙道:“我知道的,姐姐放心,我不會做那些為犯宮規的事情,不過……不如先瞧瞧信吧。”
阮瑤知道來喜向來謹慎,這般說定然是事出有因,便不再多言,將信從袖中抽出,低頭看去。
阮唐親啟。
……咦?
信封上的四個字雖不是阮瑤筆跡,但她記得清楚,這是出了正月時她托角樓那邊的公公寫的家書,裡麵封著幾張銀票,本該是寄到她家中長兄手中才是。
怎麼送回來了?
阮瑤有些驚訝的看向來喜,而後就聽他低聲道:“我去打聽了下,送信的人說,他去過姐姐家中,隻是……”來喜小心地抬眼看了看阮瑤的神色,接著道,“隻是,他到的時候,姐姐家中已是人去樓空。”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