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瑤失眠了。
她是想要睡覺的,畢竟身為宮中人,天亮以後從來都沒有清閒,哪怕阮女官已經坐到了管事之位,可終究是要伺候主子,宮中各處也要照看,等閒沒有工夫休息。
趁著晚上能睡得時候就要抓緊睡,不好白白浪費。
可這個晚上阮女官根本靜不下心,哪怕身體在抗議,鬨著困倦想要安枕,可隻要閉上眼睛,她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剛剛那人說的話,做的事。
尤其是最後的一句。
後日見。
這是什麼意思?
阮瑤想了許多卻沒有絲毫頭緒。
最後隻能告訴自己,沒弄清楚之前,還是要避開些。
至於怎麼避開,阮女官暫時沒想出法子。
而在晨光微熹之時,她終於模模糊糊的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天光大亮。
尋常阮瑤毫無戒心時,多是平躺,或者麵朝著趙弘的床榻,讓自己能夠時時瞧見那人情況。
但因為昨夜之事,阮女官現下是背對著趙弘轉而麵對著牆壁,睜開眼睛的時候,無可避免的直接被燦爛陽光照了滿眼。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擋了擋,許是因為睡得晚,這會兒頗有些迷糊,她輕聲開口:“這是到了幾時……殿下的早膳怕是已經好了。”
“瑤瑤餓了嗎?不著急,我讓人給你留著粥呢,魚肉的,可好吃了。”
這聲音軟糯糯的,在阮瑤耳邊響起時卻半點不突兀。
大抵是沐浴在晨光裡弄得人身上和暖,阮瑤不自覺地彎起嘴角,閉著眼睛回了句:“謝謝殿下,奴婢這就起身……”
她的聲音突然頓住,剛剛還有的初醒時的朦朧突然被一掃而空。
阮瑤迅速的轉了個身,結果正正的就對上了一雙乾淨的眉眼。
趙弘的眼睛生的是極好看的。
阮瑤見過皇帝趙元霽,細細打量下便能發覺太子殿下長得與他並不算相似,幾位皇子都像了各自的母妃,想來自家殿下的眼睛也該是隨了他的母親莊婕妤的。
眼尾上挑,眉目如畫,笑起來時這雙眼睛像是會勾人,大抵這便是以前的太子端方不苟言笑的原因之一。
而此刻,他好奇的盯著人看時,雙目清澈透亮,晨輝斜斜的灑在他的臉上,可阮瑤卻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出星光。
之所以她能瞧得這麼清楚仔細,皆因為,倆人離得過於近了些。
阮瑤甚至能看到趙弘睫毛投在眼下的一小片陰影。
這讓阮女官的喉嚨不自覺地動了動,可她很快就坐了起來,抱著被子往後挪了挪。
而正蹲在塌邊托著下巴瞧著她的小太子被她嚇了一跳,身子晃了晃,然後便不受控製的往後倒去。
阮瑤見狀,顧不上旁的,趕忙先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腕子,把人拽了過來,回過神來時,趙弘已經坐在了軟榻邊上,眉頭緊皺,嘴唇緊抿。
若是旁人看到太子殿下這般神情,多半早就嚇得跪了一地。
可是阮瑤與趙弘相處日久,雖不至於心靈相通,可也能從細微處看出對方心思。
就算這人一言不發,她也能看出,這不是生氣,而是委屈。
果然,下一刻,小太子轉過身,吭哧了兩聲後道:“瑤瑤,腿麻了,疼得很。”
……行吧。
饒是阮瑤做了一個晚上的心裡建設,無數次的告訴自己在真相明了之前要和這人保持距離,但真的瞧見自家殿下這般模樣,她幾乎控製不住心疼,伸手幫他摁腿,聲音柔軟得厲害:“殿下這是蹲的時間久了,血脈不通,不妨事,揉揉就舒服了。”
小太子癟了下嘴巴,小聲道:“也,也沒有很久。”
阮瑤抬眼瞧他:“那殿下說說,幾時開始蹲著的?”
小太子對著阮瑤素來實話實說,這次也沒有隱瞞,乖乖回道:“我起來以後,瞧見瑤瑤沒醒,怕擾了你睡覺,便先收拾了下出門吃飯,吃好了才回來等你的。”
阮瑤想說,哪裡有蹲在人家床邊上等著的?
都不知道拿個杌子。
可很快她便記起來,以往都是自己先醒,這人多半是要和被子纏綿一陣才會起身的,難得有他比自己起得還早的時候。
也就讓阮瑤頭一次見到小殿下是如何等自己起床的。
吃飽喝足以後到塌邊蹲著……
對著趙弘乾淨的眼睛,全然信任的目光,阮瑤覺得自己的臉實在板不起來,也實在舍不得說他不好。
甚至阮女官都有些迷糊,是否昨夜之事乃是在夢中亂想,一切皆是虛妄?
可她低下頭,瞧見小指上還未解開的細絲線後,阮瑤便明白,不是夢,都是真的。
那眼前這人倒是裝的很像。
阮瑤剛剛略有些紛亂的心漸漸沉靜,等給趙弘揉通了小腿後,她的笑容也恢複了淺淡卻帶了些生疏的溫和:“殿下,奴婢要起床了。”
小太子雖然還想挨著瑤瑤說說話,可他很快就站起身來,感覺雙腿不再麻癢,便笑著對阮瑤道:“不著急的,瑤瑤你好好挑衣裳,我去讓人把粥端來。”
阮女官不甚明白為何要挑衣裳,但她還是點點頭,待趙弘出了內室後,阮瑤立刻掀開被子,快步走到門前查看。
果然,邊角處有個被挑起過的痕跡。
阮瑤終於確定,一切都不是夢。
她順著門縫往外看,瞧見正坐在桌邊高高興興盛粥的男人,阮瑤不發一言,轉身去更衣洗漱。
待出門時,她已是一身尋常宮裝,中規中距。
小太子卻有些意外的看著她,但沒有立刻開口,直到上膳的來喜帶著宮人們都退出去後,趙弘才拉著她坐下,輕聲問道:“瑤瑤,你忘了嗎?”
阮瑤抬頭瞧他:“忘了什麼?”
“之前咱們說好的,花朝節這天要出宮踏青。”
阮瑤一愣,而後想起似乎是說起過這事兒的。
不過這些天自己滿心都是家中人的安危,總是懸著一顆心,故而對旁的事情就不太注意,出宮的事情或許當時是聽到了,也答應了,結果扭頭便忘了個乾淨。
於是現下阮女官也沒有拒絕,點了點頭道:“奴婢想起來了,是要出宮的。”
小太子把粥碗放到阮瑤麵前,笑容燦爛。
他很期待和阮瑤一同出宮。
上一次,是另一個自己與瑤瑤一同出去的。
雖然大殿下給小太子帶了脂油糕回來,也瞞著小太子沒有說的太仔細,可光是能出宮這一項,就讓小太子很是羨慕,一直記掛著。
他便一直數著盼著,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小太子專門在兩人交流的小冊子裡告訴那人不要和自己搶,大殿下就真的沒有和他爭。
“我也要去買脂油糕。”他說話的時候笑眯眯的,心裡想著,脂油糕買回來給那人就好了,反正最後都是吃到同一個肚子裡,誰也不占誰的便宜。
阮瑤並不知道眼前之人的小算盤,而是接著道:“隻是殿下今日還有折子和功課要做,過兩天便要呈送的。”
小太子癟了癟嘴,卻沒有搖頭,因為他知道他若是不做,明日那人怕是又要熬夜,最後困倦不能自已的還是他。
於是小太子便道:“那我抓緊做功課,等做好了我們再走。”
阮瑤輕輕點頭,而後拿起湯匙,一口一口的將魚肉粥送進嘴裡。
小太子便拿著銀筷幫她夾小菜,嘴裡念叨著:“不能隻吃粥,要多吃蔬菜,補充那叫什麼素,這樣對身體好。”
阮瑤拿著湯匙的手頓了頓,偏頭看他:“什麼素?”
小太子眨眨眼,一臉茫然:“啊?”
阮瑤便覺得是自己以前說漏了嘴,在他麵前提起了維生素,被這人記下了。
自家殿下,從來都把她說的話記得清清楚楚。
心裡又是一顫,阮瑤低頭喝粥,竟分不清身邊這人到底是何等演技才能裝的這般像。
等吃罷了飯,招人進來撤桌後,小太子拉著她去往內室,念叨著:“既是出宮,瑤瑤要穿漂亮點才行,就像上次那樣。”
阮瑤便想起來過年時在宮外放燈的情景,一同仰望祈天燈時,她所求的除了家人,便是自家殿下健康安泰。
如今這人真的好似記憶恢複,她怎麼又怕了?
阮瑤抿抿嘴唇,輕聲道:“奴婢等下再更衣。”
小太子托著下巴瞧她:“那你的簪子呢?”
“不知殿下說的是哪個。”
“綠綠的那個,很好看的。”
阮瑤聞言,便知道他說的是他送給自己的碧玉發簪。
既然是太子想看,那就戴給他看。
阮女官回身到矮櫃前,打開櫃門,從裡頭取出了紫檀木的首飾盒子,打開蓋,有不少太後賞賜的珠釵環佩,而唯一一個用絨布細細包裹的便是太子贈予她的碧玉簪。
阮瑤將簪子取出,細細的擦了擦,而後對著鏡子簪在頭上。
回身看向趙弘,阮瑤輕聲道:“是這根嗎?”
小太子笑的眉眼彎彎,連連點頭。
說著,他伸手想要碰碰阮瑤鬢間玉簪。
若是以往,阮瑤必然低頭讓他觸摸。
可這次,阮女官微微偏頭,躲開了趙弘的手。
一下子,愣了兩個人。
阮瑤昂起臉,看向自家殿下,便發覺這人微微抿著唇角,保持著伸手的姿勢,一雙眼睛帶了些茫然又帶了些無措的看著她。
實在是太委屈,又太可憐,活脫脫像是被人丟棄的小奶狗。
……這誰受得住!
阮瑤的身體先於意識的湊過去,把自己湊到了他的手邊:“殿下幫奴婢瞧瞧,戴的正不正?”
小太子眨眨眼,輕而易舉的就被哄好了,樂顛顛的湊上去左瞧右看,然後軟糯糯的回答:“不算正,可是斜著帶也好看。”
阮瑤便把簪子拔|出來,重新簪進去:“這樣呢?”
“正了,好看。”小太子笑著拉住了阮瑤的指尖,“瑤瑤無論何時都是好看的,隻是現在更好看了。”
阮瑤沒說話,隻是低著頭,紅了耳尖。
自家殿下有沒有恢複記憶,她還拿捏不準,但,有一點她知道。
不管是失憶的還是沒失憶的,這人都能輕而易舉的說出讓人喜歡的話。
他怎麼這麼會……
阮瑤有些躲閃,又不想過於明顯,便道:“奴婢想讀書。”
小太子立刻道:“那正好,我也要做功課,一起吧。”說著就像拉著阮瑤到身邊坐著。
阮瑤跟著往前走,眼睛卻是一直看著太子的側臉,想要找出些端倪。
結果便是什麼都沒看出來。
等坐下後,她不去碰那些機關信件,隻拿了唯一一本熟悉的書冊。
阮唐抄錄的《千字文》。
不過不等她細看,便聽外麵季大的聲音傳進來:“殿下,三公主求見。”
小太子愣了一下,而後便記起另一個自己說過,他與三公主親厚,而三公主向來不愛學習,加上父皇寵愛,故而連夫子和嬤嬤都管不住她。
趙弘便會親自給她布置功課,讓她每隔十天來交一次,有時候是當麵遞交,有時候撂下就好。
小太子想著,既然能不見麵,就不見了。
他便對著阮瑤道:“瑤瑤,你去跟三皇妹說,我還要做功課,讓她把東西撂下便好。”
尋常大殿下也常避著三公主,怕露出破綻,阮瑤對此倒是不甚意外。
她便定了定神,行了一禮,倒退著出了內室。
不多時,三公主便邁步進來。
公主殿下是個活潑性子,所穿衣裙也不喜歡那些環佩叮當的複雜宮裝,向來打扮清爽。
這次她進門時頗為忐忑,生怕被太子皇兄抓緊去好一番訓斥。
可瞧見是阮瑤在外麵等著,而內室的門緊閉,便知道不用見麵了。
三公主臉上立刻有了笑,直接伸手止住了阮瑤的行禮,開口道:“太子哥哥忙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