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阮瑤離宮的時候,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宮門口的侍衛似乎已經認識太子車架,隻是粗略的看了看便放行。
如今太子殿下如日中天,就連皇上對他也多有倚仗,底下做事情的人自是有眼力見的,不會與東明宮中人為難。
而阮瑤又是太子身邊人,不能直接說是有親密關係,可也得到足夠看重。
既如此,他們對待阮瑤也就多了幾分禮遇。
阮瑤笑著落了車輿的簾子,而後靠著軟墊坐著,伸手,將裝著冰的盆子往自己麵前拽了拽,眼睛看著正在緩慢融化的冰塊,有些出神。
今日再見家人,與當日離開之時甚為不同。
那時候她雖懵懂,卻也知道背井離鄉的苦楚,或許說不出許多話來,但阮瑤抱著自家娘親坐了一夜,眼睛都不敢合上,生怕一閉眼,就瞧不見他們了。
隻是衙門上的人催的急,阮瑤到底還是走了。
她沒哭,也沒鬨,一直到上了馬車才掉眼淚。
那時候她傻傻的,不懂得什麼叫彆離,進了宮也是自己個兒熬下來,一直到開了心智,入了內殿,似乎對家裡有關切,有思念,卻無什麼近鄉情怯之意。
今兒卻是真真切切的體會了一把。
哥哥來了,她去找,這心思竟是和返鄉之心格外相似。
而當時走的時候,不過是一件布衣,一個包袱,如今倒是身著錦緞,帶著玉簪,就連尋常百姓買都買不到的冰,她都能直接那一塊隨便放到盆子裡,隻為了絲絲涼風。
但算起來她也不叫衣錦還鄉。
如今身上的錦繡、用的物件都不是她的,宮裡的東西,沒人能隨便帶走,說破大天去那也是貴人恩賞。
阮瑤細細想來,入宮一來,諸多安排,細細籌謀,最後拿到手裡最為牢靠的便是銀錢。
還有太子。
阮女官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把一個大活人算進去,可她就是下意識的想到了那人。
什麼都帶不走的時候,對皇宮最好的念想都是跟趙弘有關聯的。
無論是大殿下,還是小太子。
~_~
隻有能在一處,即便什麼都不做,好像也很有意思。
馬車搖晃中,阮瑤恍惚想著,要是自己進而是真的離宮回家,會想些什麼呢?
好像,會想他。
也隻想著他了。
阮女官挑了簾子,對著外麵的宮人道:“你去趟朗香居,讓人把栗子炒雞和沙糕都早早備下料,等回來時再做,多付些銀錢便是。”
“是。”
而後阮瑤重新做回去,下意識的想要給人倒茶。
可是剛一摸茶壺,便想到自己今兒是一個人出來的,太子不在身邊。
倒像是把照顧他當成了習慣。
阮瑤笑了一聲,而後給自己倒了盞茶,抿了一口。
先是微澀,接著便是回甘。
說起來也沒有多甜,隻是因為一開始的淡淡苦澀,才顯得這淡淡甜味格外分明。
阮瑤微微偏頭,想著小太子當初那麼嗜甜的人,偏偏對飲茶格外熱衷。
他喝的茶甚濃,想來苦味也比這個要強得多。
可小太子就是喜歡,從沒有厭煩過。
……怎麼又念叨他了。
就在這時,馬車停下,有人上來挑起簾子道:“女官,到了。”
阮瑤神色一頓,輕輕地“嗯”了一聲,下了車架。
眼前的客棧看上去不甚起眼,遠沒有京城中的那般豪華,可是阮女官卻難得緊張,伸手拽了拽沒有任何褶皺的衣袖,又摸
了摸繡著精細花紋的領口,深吸一口氣,才邁步進門。
許是來之前有人打了招呼,客棧掌櫃見到她便是滿麵堆笑,上前來,頗為殷勤的道:“貴客登門,小店實乃蓬蓽生輝。”
阮瑤笑了笑,拿了塊碎銀子給他,正要問阮家的房間在何處。
掌櫃的卻是推拒了銀子,笑眯眯道:“已經有人給過銀錢了,姑娘要找的人就在後頭的院子裡,姑娘隻管去了便是。”
阮瑤有些驚訝:“沒再客房?”
“沒有,這個客人帶的人口多,又想清淨些,我便讓人引他們去院子裡住了。姑娘放心,那院子是尋常貴人來了才會安排,乾淨利落的很,比客房還要好的。”
阮瑤笑著道了謝,心裡卻是想著,大抵是太子的安排。
那人總是如此,背地裡安安靜靜的做了許多事,卻不總跟阮瑤邀功。
~_~
偏就是這樣的脾氣越發讓人心裡軟成一片。
隻是不知,為何會人口多?
進京趕考隻是自家大哥,至多是雇個伺候文墨的,莫不是他與同鄉一道上京?
略有些疑慮,阮瑤帶著兩個跟著的宮人一同前往後麵院子。
到了門口,阮女官伸手扣了扣。
不多時,就聽到裡麵傳來腳步聲,接著,隨著熟悉的一聲:“誰啊?”而後門分左右。
阮瑤瞧著眼前的人,猛地愣住了。
阮父為了照顧娘子,這會兒手上還拎著食盒,肩膀上搭了塊布巾,心中記掛阮母,故而眉宇間帶了些心不在焉。
直到四目相對,他看清楚了眼前亭亭玉立的是自己的乖女兒,阮父登時睜圓了眼睛,嘴巴張了張,卻沒有出聲。
阮瑤著實沒想到居然能在此處看到父親,她先開口喚道:“爹爹……”
“誒!我的閨女兒誒!”阮父平常慣是個老實脾氣,說話也少,可如今見到小女,著實是按奈不住興奮,扭頭對著裡頭扯著嗓子喊道,“柱子,快出來!你妹妹來了!”
柱子是阮唐的乳名,自從阮大郎開始考學以後,家裡人就沒再這麼叫過他了。
如今阮瑤知道自家爹爹是真的歡喜過了頭,小名便是脫口而出。
接著,就聽到屋裡有椅子倒地的聲音。
阮瑤能料想到闔家團圓的歡喜,便扭頭對著兩個跟著自己的宮人道:“你們先去外麵坐著,吃些茶,用些飯,賬都記在我頭上。”
而跟著出宮的機會都是很難得的,自然不敢亂跑,但在宮裡做事都是伺候人的事兒,低人一頭,如今出來哪怕隻是鬆快一下都是好的。
他們立馬應下,對著阮瑤行了個禮後便轉身去了前頭大堂。
阮瑤則是側身進了院,反手把院門關上,而後上前扶住了阮父,想要說些話。
接著便瞧見自家大哥奪門而出。
剛剛屋裡那一聲響,便是阮唐猛然起身後掀翻了椅子鬨出來的。
原本進京他是存著想要見阮瑤一麵的心思,可是到了京城外麵一打聽,任誰都說他歇了這份兒心。
宮裡的人,哪裡是能輕易看到的?
能傳遞家書已經是貴人開的恩典,想要見麵,隻能等著到歲數放
話阮女官聽得還有些微酸微甜,結果到了這最後一句,卻是忍不住的笑。
她哪裡瘦了?
分明比剛進宮時候的瘦小模樣變化許多,高了,也長了些肉,就算比起尋常人還是纖細,但卻比當初強了許多。
於是阮瑤反手拽住阮唐的袖口,難得露出些小兒女模樣:“哥哥安心,我沒被誰欺負,在宮裡過的也好著的,沒瘦,真的,你瞧,”說著,她自己捏了捏自己的臉蛋,“還胖了呢。”
此話一出,阮父和阮唐都不說話了,隻是死盯著她瞧。
~_~
阮瑤以為是她身上有哪裡不妥帖,趕忙低頭去看。
結果就聽到阮父猶豫的說了句:“閨女,你……這是開竅了?”
阮瑤這才想起來,自己雖是胎穿,這一世的父母兄長都是無比親近,可她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是傻的。
如今瞧著自然與當初不同。
於是阮瑤笑著點頭:“嗯,爹爹,哥哥,我開竅了,現在聰明著呢。”
其實不用她說,父子倆也明白,自家姑娘伶俐了。
當初在家的時候,阮瑤生了張芙蓉麵貌,卻是混沌得很,笑得甜,卻能不言不語一整天,渴了餓了都不知道說,唯一與傻子不同的是,她能記事兒,就是記得慢。
如今看著眼睛透亮,說話也靈光,可不就是癡病痊愈了。
“好,真好。”阮父背過身抹了把眼睛,然後對著阮瑤說了句,“我去給你娘說一聲。”接著便提著食盒進了屋。
而阮唐卻是盯著她看了一陣,才輕聲問道:“怎麼好的?”
阮瑤自不會告訴他真話,若是說她是被人敲了腦殼丟到井裡的,隻怕自家大哥拚著功名不考前程不要都會把她帶走。
於是阮瑤隻是模模糊糊的回答:“就是突然好了,我也搞不清楚是為什麼。”
阮大郎也不多問,沉默的點點頭,輕聲道:“聰明些好,這世道,還是聰明些好過。”說著,他臉上有了笑,道,“趕緊進屋吧,娘親瞧見你定然歡喜的。”
阮瑤應了一聲,跟在阮唐身後往屋裡走,臉上露出了些許好奇:“爹娘怎麼和你一起來了?”
阮大郎腳步微頓,而後神色如常的回答:“爹娘放心不下,而且無論這次會試是否得中,我都會自請官身,到那時候去哪裡還不一定,與爹娘在一處倒也方便。”
阮瑤笑著點頭,心裡卻知道,此番闔家進京,定然不是這般簡單。
上次突然斷了聯係,阮瑤就已經猜到是有人針對自家,最後雖然從太子那裡得了消息,知道阮家都搬去了書院裡,可終究是留了份擔心。
如今看來,自家現在仍然不能算解除危機,不然兄長也不會帶上了年紀的爹娘舟車勞頓。
不過既然哥哥不願讓她擔心給隱了過去,阮瑤自然也不會提起,隻笑著跟在他身後,像是小尾巴似的。
阮唐回頭看她,眼角眉梢都帶了笑意。
自家小妹聰明了,可還是這麼招人喜歡。
等進了屋,阮瑤就看到母親楊氏在阮父的攙扶下想要下地。
“阿娘當心些。”阮瑤趕忙上前扶住了她,而後眼睛看向了楊氏被包紮起來的腳腕,
中來看過,是說好好養著,過上十天半月就能下地了。”
阮瑤鬆了口氣,臉上的神情也鬆快下來。
她給楊氏鬆了鬆枕頭,扶著她靠著,而後便輕輕的環住楊氏的腰,靠在她身邊道:“阿娘,我想你想得緊。”
楊氏雖然性格溫潤,可不是個多愁善感的。
剛剛父子兩個看到阮瑤,都是恨不得在地上蹦幾下來宣泄喜悅之情,楊氏卻隻是彎彎嘴角,伸手給她捋了下耳邊碎發,輕聲道:“娘也想你,剛剛你在外麵說的話娘都聽到了,如今娘瞧著,我家阿瑤是胖了些,還高了。”
阮瑤聽完,得意的看了阮唐一眼:“還是娘眼神兒好。”
在外人麵前意氣風發的阮解元,此刻對著娘親和小妹半點脾氣都沒有,連連點頭:“對對對,娘看的真準。”
阮瑤臉上帶了笑,抱著楊氏說著體己話。
阮父和阮唐則是各自搬了杌子來,坐在一旁,時不時的搭上兩句。
期間阮唐出去過一次,又很快回來,臉上有一絲遲疑一閃而過。
另一邊,阮瑤拉著楊氏說話。
說說家裡的地,說說地裡的牛,不過是些家長裡短,可是阮瑤卻覺得比金山銀山都讓她歡喜。
而楊氏昨天受了驚嚇,加上傷著,稍微動動就疼,晚上便沒有睡好。
如今看到乖女兒,心裡舒坦,好像腳傷也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