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到來後,所有的談論都戛然而止。
眾人跪倒在地,恭迎聖駕。
阮瑤也不例外,她端端正正的俯下身子,格外規矩,挑不出絲毫錯處。
可是很快她就感覺到自己被人擋住了。
偏過頭,就看到了趙弘的側臉。
太子殿下生的很是好看。
阮瑤曾仔細端詳觀察過,最終確定,太子這幅好相貌,多半是遺傳了莊婕妤。
畢竟他的眉眼之間與龍椅上的那位沒有絲毫相似。
即使莊婕妤並未留下精心繪製的畫像,但是光看趙弘的臉,便能猜測出婕妤娘娘當初是何等的絕代風華。
偏就是那樣的美人,卻葬身在深宮之中,把命斷送給了最好的姐妹,最愛的夫君。
阮瑤的眼睛恍惚了一瞬,心思有些飄遠。
趙弘似乎能感覺到她的走神,但礙於有人盯著瞧,不能開口。
便在寬大衣袖的遮擋下,碰了碰阮瑤的指尖。
阮瑤立刻回神,想要去瞧瞧趙弘,但她也知道現下時機不對。
便曲起指尖,輕輕地勾了勾趙弘的。
雖然隻是微小的動作,但兩人心照不宣,心思瞬間便安寧下來。
這一切做得隱蔽,自然沒有旁人瞧見。
而此時,皇帝已經穩坐在主位上,隨後眾人起身,便有宮人誦讀開宴之前的賦詞。
這是慣例了。
這場宴席並非是尋常的聚眾歡樂,而是為了慶賀又選中了三位學子中的魁首。
狀元,榜眼,探花。
苦讀多年,一朝奪魁。
對許多讀書人來說,這場蘭金池宴就是他們的最高追求。
而對朝廷來說,科舉便是國之根本,皇家越重視蘭金池宴,就意味著越重視普天之下的莘莘學子,就能籠絡住讀書人的心。
加上這次因為二皇子的反叛,導致蘭金池宴延期了不少時候,所以賦詞就格外長。
這該是精心準備過的,引經據典,辭藻華麗。
但阮瑤半點沒往心裡去,隻管略低著頭,用碎發遮擋住了臉麵,眼睛悄無聲息的看向了四周圍的賓客。
明眼人都知道,此番雖然是為了三位一甲進士慶賀,但實際上明眼人都知道,真正重點還是在太子和六皇子身上。
阮瑤也知道這點,但她半點不會覺得委屈。
恰恰相反,她樂得阮唐得到的關注少一些。
若是一身白丁,若是能多些關注,多些賢名,自然是好事,這樣可以早早的在清流之中留下印象,對今後的官途也有幫助。
可如今,阮唐作為狀元郎,已經是一隻腳踏進了官場,板上釘釘的從六品,不日就要入翰林院的。
哪怕阮瑤以前不懂得為官之道,可是在趙弘身邊伺候的這些日子,多少也能參透一些。
便是要低調些,謹慎些,時刻牢記中庸之道。
出頭的椽子總是先爛。
哪怕想要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那也得先坐穩官位,不然還未等施展抱負就要為了種種紛爭耗儘精神。
阮瑤安心了自家哥哥,但很快又想到了趙弘。
即使她知道大殿下已有安排,可到底是關心則亂,總是不自覺地把視線放到趙弘身上。
結果這一看,她就瞧出了異樣。
因為自家殿下看上去坐姿端正,神色矜持,但確是若有若無的擋住了自己。
阮瑤眨眨眼睛,隨後就記起了之前曾有人想要把她安排到皇帝麵前去,讓她走上周美人的老路。
隻是這件事情過去時間久了,阮瑤自己都記不清。
可如今看來,自家殿下倒是一直沒有忘記。
或者說,隻要與她有關的事情,他就從來沒有疏忽過。
阮瑤不由得抿起嘴唇,遮掩住了嘴角的笑意,然後就乖巧的低下頭,拿著酒壺,當一個沒有感情的倒酒機器。
而此時,賦詞也念完了,這時候才邀請三位進士入場。
走在最前麵的自然是狀元阮唐。
一身狀元吉服,紅豔豔的。
而這衣服並非是訂做,所以難免會有些不合適。
換個體量不足或者是模樣不周正的的穿上了,隻怕會自曝其短。
而阮家大郎雖出身寒門,但身姿挺拔,加上長相端正,穿亮色反倒顯得麵容清雋,眉眼如畫。
很快就吸引了眾朝臣的目光。
論起家世,阮唐是比不上另外兩位的,但是他卻絲毫沒有露怯的模樣,即使現在成了目光焦點,依然步履沉穩。
畢竟算起來,榜眼和探花可能出身比他好,家底也比他殷實,可是,恐怕沒有誰能像他似的,還是書院學子的時候,就要應對著輪番刺殺,每天入睡前都要擔心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陽。
時至今日,阮唐都不清楚,為什麼阮家會成為旁人的眼中定肉中刺。
而太後娘娘恐怕終其一生都會讓他探尋到真相。
可這並不妨礙阮大郎受到了充分的鍛煉,完全成了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模樣。
這會兒便對著皇帝行禮,禮數周全,毫無疏漏。
入座後,也是表情溫和,將寵辱不驚發揮了個淋漓儘致。
這讓不少大臣都暗暗點頭,隨後興起的念頭就是,思索著家裡有沒有適婚的姑娘,看看可不可以和阮唐結親。
其實有不少人還曾經笑話過想要榜下捉婿的同僚,但現在瞧著阮唐,他們自己也很難不起心思。
狀元公,直接入翰林院,起點本就高,若是有自己提攜,以後怕是前途不可限量。
卻不知存著結親心思的可不止朝臣。
皇帝趙元霽端著酒盞,打量著阮唐,便轉頭對著董皇後低聲道:“貴妃近日可有尋過你?”
這些日子以來,趙元霽對董皇後有了忌憚,平常也就是場麵話,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私下交流了。
這會兒見趙元霽主動開口,董皇後原本是格外歡喜的。
沒想到這人頭一個提起來的便是陳貴妃。
董皇後的笑僵了僵,但很快就調整好了情緒,溫聲細語:“前陣子喝過茶。”
趙元霽:“哦?說了些什麼?”
董皇後眼簾低垂。
還能說什麼?
陳貴妃看上去是個軟乎的,其實內裡最是剛強不過,以前不言不語,讓董皇後錯認為這是個好脾氣,卻沒想到,這軟刀子才最是傷人。
如今董皇後式微,江太後明麵上出麵管事,但實際上還是把大部分事情交給了陳貴妃。
陳貴妃掌權,每天都會去見董皇後。
兩人見麵,無非就是說些宮務罷了。
可是這言語之間,董皇後不複之前的囂張,陳貴妃也懶得與她周旋,雖不至於夾槍帶棒,但也說不上和睦。
總歸是自己給自己找氣受。
但這些董皇後都不敢說出口,因為她知道,現在在趙元霽的心中,陳貴妃的分量比她重了不少,如今她娘家已經倒下,唯一的指望不過就是六皇子趙泰,哪怕是為了泰兒,她也要用儘心思周旋。
於是,董皇後臉上重新有了笑,溫聲道:“不過是些體己話,貴妃多是念著陛下,聽聞尋了不少藥方,想要給陛下補身。”
趙元霽聽了這話,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於他而言,在許妃所謂的愛情破滅後,便轉到了周美人這樣的新鮮顏色,再就是陳貴妃這樣的體貼佳人。
從始至終,都沒想過要與董皇後親近。
如今維持著麵上的和睦,隻是因為帝後和諧才能安撫臣民,加上還有老六,總要多看顧些。
可是趙元霽都沒想到,自己這位蠢鈍的皇後,竟也能說出這樣和順的話來。
但趙元霽並沒有尋根究底的心思。
於他看來,他是帝王,自然做什麼都是對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既如此,隻有旁人遷就他,萬沒有他遷就旁人的。
於是很快,趙元霽便道:“那貴妃可曾與你說起過容兒的終身大事?”
董皇後微微一愣,但很快就回過神來:“不曾。”
其實是提過的。
陳貴妃不止一次的說過,她希望自己惟一的寶貝女兒能尋得佳婿,若是能嫁去陳家便是親上加親,若是能嫁給宿家族人也算是一樁美談。
對陳貴妃來說,三公主地位尊貴,性子又被她養的驕縱,恐怕等閒男兒是做不成她的夫婿的。
而公主本就不用指望婆家顯赫,相反,偏就要找些不是高門大戶的,這樣才能讓自家女兒不受委屈,安穩和順的過一生。
但董皇後怎麼能讓她如願?
於是,她便笑著對趙元霽問道:“陛下可是有人選了?”
趙元霽聲音淡淡:“若是貴妃還未選定好,朕也能幫著尋一尋。”
董皇後溫聲細語:“臣妾也能幫忙。”
這事兒若是被她接下,她一定會給三公主找一個要多顯赫有多顯赫的夫婿。
想要安穩過一輩子?做夢。
卻沒想到,趙元霽先道:“無妨,此事便不用皇後費神了。”
說完,他便看向了阮唐。
董皇後心裡“咯噔”一下。
莫非,他相中了這位狀元公?
董皇後與陳貴妃不對付,加上心裡早就想要在親事上給三公主使絆子,這會兒便下意識道:“陛下莫非是相中了狀元公?”
趙元霽點點頭,許是因為剛剛董皇後說話和軟,得了他的心思,這會兒他也比平常的態度好了不少:“皇後怎麼看?”
自然是不樂意的。
阮唐生得儀表堂堂,又有文采,而往前數的曆任狀元公,除非是參與了謀反叛變之類的大事,不然,就算說不上大權在握,起碼也是順風順水。
而本朝沒有當了額駙就不能入仕的說法。
這樣的人,怎麼能便宜了陳貴妃的女兒?
況且,自己還曾派人,想要暗殺阮家人……
董皇後立刻道:“狀元公文采自然是不錯的,可他出身寒門,與容兒怕是不相配。”
趙元霽露出了個淡笑:“便是這樣才好,總不能讓容兒受委屈。”
“可阮唐的妹妹還在宮裡做宮女……”
“賜還家便是。”趙元霽有些讚賞的看著董皇後,“朕之前倒是沒想到這一折,反倒是皇後考慮周全,看來這段日子的‘清靜’,對皇後的益處很大啊。”
話已至此,董皇後知道,如果自己再反對,怕是隻會招來厭惡。
於是,她隻能端著笑,看上去雍容大方,可是藏在桌下的手都快把帕子給扯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