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紅衣少年怒喝:“誰?是誰!誰吃了熊心豹子膽!”
“是我!”
紈絝們紛紛朝聲音來源處看去,被他們看見的百姓們火速讓開,露出站在後頭那身形高挑如烈焰般的小小少女。
這少女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有一雙又圓又亮的眼睛,生得眉目如畫,肌膚雪白,又生機勃勃,瞧她身上衣著,不似京城人士,倒似是從西川五省過來的,端的是明媚動人。
這幾個少年也就比小小少女大上個兩三歲,正是最惹人嫌棄的時候,見少女無比美貌,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同她講話,這少女卻毫不害羞,她甩了下手,便將那些纏繞在馬蹄上的銀色繩索儘數收回手中,仔細看才發現那其實是細長的銀鏈,纏繞在她的手腕上,愈發好看。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裡是京城,天子腳下,爾等縱馬行凶,已然觸發了律法,難道就不怕天子發威?還是說你們根本不將天子放在眼裡?”
少女一身嫩綠色衫子,頭上綁著發帶,發帶上還係著銀色鈴鐺,真是靈氣十足,明明看起來年紀不大,語氣卻很是威嚴。
“你、你是誰?憑什麼管我們?輪得到你管嗎!”
另一個少年壯著膽子回道,這丫頭好看是好看,卻太凶悍了些,真不討人喜歡。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們做錯了事我便管得!”少女昂起胸膛一派自信,“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桂芽,你們若是不服氣,隻管找我便是!”
幾人對視一眼,在心裡想了一圈也沒找出姓桂的不能招惹的權貴,心裡的石頭頓時放下,想來是個魯莽不知死活的人,再加上一身外地打扮,倒是要好好教訓教訓她,叫她知道在京城裡看到他們京城五少得繞著走!
牙牙根本不在怕的!就這五個人一起上都不是她的對手,正躍躍欲試時,幾個衛兵撥開人群衝進來:“小姐!小姐!”
牙牙想起跟娘的約定,瞬間熄了火,老老實實站在原地,眨巴著大眼睛賣萌:“啊,怎麼啦,我也是剛走到這兒呢!”
“大人跟夫人已經進城了,我等奉大人之命先追上小姐。”
衛兵首領看了眼麵前那幾個衣著打扮不俗的少年,對自家小姐的性格還是很了解的,她從不惹事,又古靈精怪,天生一副俠女心腸,想來是這幾人做了什麼錯事,才惹得小姐出手。
紅衣少年家中勢力最大,因此最為見多識廣,瞧見衛兵身上的西川軍特有的標誌,頓時心中一凜,又聯想到那少女自稱姓桂,京城的確沒有姓桂的權貴,可有一人――難道說?!
正說間,一輛看起來很普通的馬車緩緩駛來,牙牙愈發乖巧,一隻素手挑開車簾:“牙牙,你又不乖了?”
“娘~”牙牙跳上馬車,“人家乖得很,是這幾人於鬨市縱馬,還差點踩踏死一個老婆婆跟一個小弟弟,我才出手的。”
桂菀無奈地看著女兒,用帕子給她擦去額頭薄汗:“娘不是要管著你,隻是你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萬一吃虧了怎麼辦?”
牙牙吐吐舌頭:“爹,你快管管娘,她越來越嗦啦!”
話是這麼說,可七年下來,桂菀對於女兒的管控愈發寬容,愈發向謝隱靠攏,從前爹慣著姥爺慣著還有個娘拴著,現在連娘一起縱容,牙牙更是放飛自我,但她並不因此顯得粗鄙,反而格外有想法,人也獨立。
跟謝隱學武更是能吃苦,還有個遠大的目標,那便是和爹一樣當個好官!
桂菀不忍心戳破女兒的希望,於是對她愈發溺愛,牙牙也不驕縱,她轉頭就朝謝隱告狀:“爹,你還不管管他們!”
身為西川五省總督的謝隱此次回京述職,基本上便不會再離京了,正巧蘇閣老告老還鄉,內閣空出一個位置,皇帝一直沒鬆口,眾臣還在琢磨,卻在此時得知謝隱回京的消息,頓時了然,合著皇上早就想好讓人入閣了!
年過而立的謝隱並未如同齡人一般留胡子,他看起來跟年輕時沒什麼區彆,隻是周身氣質愈發溫和,當初他離京為昆州通判,不知多少人笑話他自討苦吃,結果人家僅僅去了一年,昆州便改頭換貌蒸蒸日上,有了政績,皇帝自然不會忽略他,謝隱在昆州當了兩年通判,昆州兵強馬壯百姓安居樂業,他被調任時,百姓們淚灑當場夾道相送。
而他的妻子,在昆州也被人稱為桂夫人,可以說沒有桂夫人,昆州經濟不可能發展的那樣快,這夫妻倆一心一意,又不戀權,七年時間,謝隱便從一個通判升為西川五省總督,這是何等驚人的速度!
除卻他卓絕的能力外,其斷案之能更是令人叫絕,接連破獲多起大案,甚至有青天一稱,而更令人羨慕的則是他愛妻如命,不僅不阻止妻子拋頭露麵,甚至連女兒也跟隨妻子姓,迄今無子,亦不見身邊有什麼紅粉,光是這一點,便勝過世間大半男子。
此人看似溫和,實則強硬,軟硬不吃,他名揚天下,此番回京,各家也再三叮囑家中愛惹事的子孫,千萬彆撞到這謝總督的槍口上去,否則可救不了他!
謝隱鐵麵無私,據說他現在吃穿還靠桂夫人呢!真是沒有半分男子氣概!
謝隱對著女兒十分溫柔,“好。”
抬眼看向幾個紈絝世家子可就不這樣了,雖說表情沒變化,可那眼神愣是將幾個少年嚇得噤若寒蟬,等謝隱問他們父親是誰,幾人竟是絲毫不敢隱瞞如實說了,謝隱點了下頭,又令人安撫了那對受驚的祖孫,這才放下馬車簾幔,重新啟程。
早在他還沒返京,皇帝便在京中賜下了宅子與下人,且謝隱妻管嚴世人皆知,皇帝還跟他開玩笑說恐夫人怪罪,因此不敢賜下美人,把桂菀臊得滿麵通紅,她哪裡是悍婦了,偏偏謝隱每回跟旁人解釋,說是他自願,並非夫人強悍,旁人都用那種謝大人你不用說懂得都懂的眼神看他,出門在外,也總有些婦人來問桂菀馭夫之術。
桂菀若是懂得馭夫之術,還至於上輩子過得那樣慘麼?
奈何她說沒有,夫人們根本不信,認為她藏拙,她實話實話,她們又覺得她是在炫耀,真是怎麼做都不對。
後來謝隱直接出麵請那些人約束自己的夫人,桂菀才清淨下來,這些事她平日裡都不想叫他知曉,世人隻知道他年紀輕輕便要入閣,卻不知這都是多少個日夜操勞換來的。
而她會永遠陪伴在他身邊。
夫妻兩個拜見了皇帝後,那幾個縱馬行凶的少年也被狠狠揍了一頓,至此,謝隱正式入閣,他這一生不曾有一日為自己活過,始終記得當年桂菀同他說的話,她說世間有許多像她一樣的可憐人,而他有幫助他們的能力,便不應當埋沒。
他承諾過她,因此終其一生都在貫徹這個誓言。
桂菀十分長壽,謝隱也一如曾經自己說過那樣,會陪她到壽終正寢之時,而很多很多年後,牙牙成為了本朝第一名也是史上第一名女官,桂菀也漸漸老去,在她閉上雙眼之前,終於忍不住問出了那句一輩子都沒敢問出的話。
她問他是否愛她。
數十年的陪伴與情誼,是不是愛呢?
已經白發蒼蒼的謝隱衝她笑了,桂菀不由得也回以笑容,過去好久,謝隱才輕聲回答她:“愛。”
能得到這一聲愛,無論是真,亦或是善意的謊言,桂菀都再無遺憾。
她滿足地閉上眼睛,而謝隱怔怔地望著溘然長逝嘴角卻猶有笑意的妻子,似乎也感覺到了靈魂上的平靜。即便他很快就會離開,即便離開之後這一切都將不再被記起,他也讓她得到了幸福。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