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謝隱要的正是這個結果。
原本程束同孫誠二人相爭,誰都不願擔責任,誰都想要壓對方一頭,而有這兩人在,謝隱想摸到實權很難,除非他們兩人自願讓出手中的一部分資源。而且,謝隱不覺得皇帝會如此輕易地放任他建功立業,說不定程束同與孫誠就接到了讓他消失在戰場上的密令――對自己人,皇帝向來重拳出擊斬草除根。
由於程束同與孫誠都希望從對方手中取出一部分權力交給謝隱,從而達到削弱對方增強自身的目標,可誰都不願意先讓步,剛因算計謝隱而短暫站在統一戰線的兩人瞬間反目成仇,最終,他們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此番出戰,他們各自出一半的兵力交給謝隱。
最可笑的是兩人加起來隻給了謝隱一百人,而三國聯軍足足有十萬之眾!
謝隱態度十分誠懇,向程束同與孫誠表明自己甚至不需要這一百人,隻要將被打散編入軍中的孟家軍及父兄的副將調給他即可。
程束同與孫誠猶豫了半天,同意了。
孟家軍個個都是硬骨頭,留在自己手裡也派不上用場,反正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馬上就要死了,就算把他父兄舊部調給他又能如何?不過是盲目送死,這樣既能完成皇帝密令,自己又沒有損失,何樂而不為?
當初戰敗,孟家軍死傷慘重,活著回來的不過七十餘人,這七十餘人裡,還有些重傷致殘,連軍餉都沒能領到便因為“戰敗”被迫離開軍營的,最終謝隱能用的,隻有六十四人,這其中還包括三名副將與一位軍師。
若是正麵相對,謝隱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帶著這六十四人弄死十萬人,程束同還打算看好戲,見謝隱預備深夜出城,還出言取笑:“孟小將軍,你父親兄長在世時,可謂是無比勇猛,到了你這兒,白日不敢出戰,到了晚上卻偷摸出城,難道是要做逃兵不成?”
他自認為說了個很有趣的笑話,顯得自己非常幽默,哈哈笑了好幾聲,都沒能得到謝隱回應,隻見這十六歲的少年平靜地望著自己,無端令程束同發怵,他嘴巴不自然地揚了揚,“孟小將軍,你怎地不說話?你有何戰術?不如說出來讓我聽一聽,我好歹比你癡長幾十歲,說不得能給你點意見。”
謝隱輕哂:“怎敢勞程大人動腦子。”
孫誠在邊上幸災樂禍地看著,他算是個明白人,這程束同仗著自己是皇帝心腹,幾次三番給他下馬威,孫誠早看他不順眼了,也就是沒機會,否則尋個由頭,非叫這程束同知道厲害不可!
程束同覺得自己被內涵了,但是沒有證據,隻得悻悻然道:“孟小將軍年輕氣盛,怕是要多撞幾回南牆才知道厲害。”
跟孫誠掰頭時,程束同對謝隱親切得很,如今見謝隱要帶兵出戰,幾乎是板上釘釘地認為謝隱此去小命休矣,連麵子功夫都懶得再做,也難怪會是皇帝寵臣,君臣這副德行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未能得到,尾巴已翹上了天,而最可笑的是,他們這樣勾心鬥角爭權奪勢,卻無人考慮那被奴役的百姓,反正即便聯軍攻入城中,身為統帥的他們也能保證自己的安全,上位者何必去憐憫普通人的性命?
程束同跟謝隱說話時,態度隨意眼神輕慢,可謂是輕視他到了極點,十六七歲的少年郎最是性情衝動,而謝隱卻沒有絲毫怒容,心平氣和:“多謝程大人指點,我記下了。”
一拳搗在棉花上,什麼意思都沒有,程束同冷哼一聲:“那我就等著孟小將軍的捷報了。”
孫誠見謝隱如此,心中暗暗警惕,此子到軍中不過一月,素日裡並無實權,卻將孟家軍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在程束同跟前又不卑不亢不喜不悲,叫人看不穿他的情緒,這與情報中的紈絝完全不符,難道說此人一直在偽裝?
可惜的是謝隱很快帶兵離營,沒給孫誠細究的機會,不過他也就是想想,沒放在心上,畢竟隻要謝隱出城,等待他的就是必死的結局。
何必為了一個死人思考太多?
區區六十人能做什麼?若是正麵跟聯軍隊伍對敵,便是個個都能以一敵百,最終也逃不過被踐踏成肉泥的命,然而月光下,謝隱望著那幾十張充滿信任與無悔的麵容,不免有些感慨――他們根本不知道他這個孟家後人究竟有沒有真才實學,但因為他是孟欽的兒子,是孟清明的弟弟,這些人便願意誓死追隨,明明在這之前,無論程束同還是孫誠,都想方設法地招攬他們。
人世間,有背信棄義、數典忘祖的小人,亦有知恩圖報信念堅定的大義之人,謝隱再一次認識到這一點。
戰場上的將士總要手染鮮血,很多士兵在戰爭結束後會深陷噩夢之中,隻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會有“欲望”,無法克製的“欲望”會催生戰爭,進而製造出無數家破人亡的悲劇。
殺人安人,殺之可也;以戰止戰,雖戰可也。
謝隱從第一次上戰場,讓自己的手沾上鮮血時,並不明白這個道理。那時的他拚命克製著對殺戮的渴望,不肯變成殘暴成性的怪物,而現在,他的心境似乎有了很大的改變,他不知道這樣的改變是好是壞,但隻要身後有需要守護之人,他便會用這雙手,為他們創造沒有風雨的未來。
哪怕代價是自己身死魂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