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惜玉最擔心的就是他這戾氣重的性子,更怕自己撒手人寰後這孩子走上歪路,他聰明機靈,若是做起壞事,肯定是要為害一方,決不能這樣。
“娘一直感到很慚愧。”裴惜玉輕聲說著,她的臉色白的幾乎透明,卻又透著淡淡的紅,若是見多識廣的老人在,肯定知道她這是回光返照,撐不住多久了。
“當初……也不知你爹是否已娶妻生子,我闖入他的房間,他似是也被人算計了,事後我又先逃走……若是他已有妻兒,我便是個罪人,毀了彆人的家……”
想到這裡,裴惜玉隻覺心如刀絞,但最最無辜的便是天賜,她留戀地看著兒子,目光繾綣溫柔:“天賜,是娘不好,娘把你生下來,卻又不能好好照顧你,天賜……”
裴天賜莫名感到一股強烈的恐慌,他聽著娘氣若遊絲的聲音,察覺到她放在自己臉上的手越來越輕、越來越輕,開始往下墜,他嚇壞了,原本一派戾氣恨意的小臉全是慌亂害怕,“娘,娘!娘你怎麼了?娘?你彆嚇孩兒,娘,娘——”
他不恨了,也不氣了!他會好好乞討的,娘不要死!不要丟下他!
小孩兒哭得鼻涕眼淚糊滿臉,壓根兒沒聽到外頭的陣陣馬蹄聲,所以有人出現在他身邊,他像隻受驚的小獸,睜大了眼眸,又打又踢要保護娘親。
謝隱無奈地將他拎起來,塞到俞軍師懷裡,坐到床邊先是探了下床上女子的脈,察覺還有救,立刻取出金針。
裴天賜掙紮的厲害,狠狠一口咬在俞軍師手腕上,俞軍師吃痛,卻也隻能哄著:“小少主莫怕,主公是在救夫人,不是害她,你且看著。”
裴天賜被他這麼一說,忘了這奇怪的稱呼,隻眼都不眨地盯著裴惜玉,原本呼吸幾乎斷絕的裴惜玉,在被一根細細的針刺入脈搏,注射進去裴天賜看不懂的透明液體後,居然漸漸又能呼吸了!
小孩兒激動的眼淚狂飆,在俞軍師懷裡哭著喊娘,裴惜玉自己也是不想死的,她怎麼放心把孩子一個人留在世上,眼睛睜開,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
陌生是因為沒怎麼見過,當時太過慌亂,身體狀態又不對,所以記憶不深,熟悉則是因為這張臉完全就是放大版的裴天賜,所以裴惜玉一眼就認出了來人是誰。
她微微睜大眼睛,謝隱將她的手蓋進被子裡:“你要好好休養,保存精力。”
裴惜玉喃喃著:“你是……”
“抱歉,現在才找到你。”謝隱溫聲說著,“你先睡吧,我會照顧好孩子的。”
裴惜玉確實是太疲憊了,她慢慢閉上眼睛,裴天賜嚇得炸毛,還以為娘就這麼死了,正要哭喊,謝隱起身把他從俞軍師手裡接了過來,第一次被高大強壯的男人抱在懷裡,這對裴天賜來說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
他當然是不服氣的,掙紮兩下,又怕吵醒娘不敢太用力,等謝隱把他抱到院子裡,他就開始了,小牛犢子一般踢腿揮拳,一副凶巴巴的模樣,俞軍師跟在後頭哭笑不得:“看起來,小少主健康得很。”
雖然是瘦了些,但這打人的力道可不小。
裴天賜聞言,凶神惡煞地瞪他:“誰叫小少主!我叫裴天賜!你要叫我裴大爺!”
小小年紀就想當大爺,謝隱沒法把他跟成年後的模樣聯係起來,單手抱著小孩,另一手摸摸他的頭。
突然被摸頭,裴天賜都要氣死了!
除了娘誰都不許摸他的頭!
當下恨不得在謝隱身上咬下一塊肉來,張嘴就對著謝隱的胳膊啃下去,因為天氣冷的緣故,謝隱穿得肯定比夏天多,裴天賜一口奶牙都沒換,怎麼可能咬得動?登時就把一群人給逗樂了。
小孩看著滿院子身著甲胄的男人,十分警惕收起一口小奶牙,虎視眈眈警惕十足:“你是誰?你們是誰?是不是陶如芷讓你們來的?”
謝隱道:“你仔細看看我,就知道我是誰了。”
聞言,裴天賜的大眼睛頓時盯緊了謝隱,半晌,驚呼:“你怎麼跟我這麼像!”
俞軍師快要笑壞了:“小少主,怎麼說也該你是像主公,怎麼能是主公像你呢?”
裴天賜歪歪頭:“什麼是小少主,什麼是主公?”
是的,他今年才五歲呢,根本不懂這些,其實不隻是他不懂,裴惜玉商戶女出身,陶夫人又生怕她什麼都會搶了自己女兒的風頭,恨不得裴惜玉同樣什麼都不懂,更不會請好的教養嬤嬤。
謝隱跟他解釋:“主公是我,他們是我的臣子,我是他們的君主。而你是我的孩子,是他們的小主子,所以要稱你為小少主。”
雖然不懂,但好像是很厲害的稱呼,看著這一院子的將士,裴天賜突然明白了什麼,他先是高興以後再沒有人欺負自己跟娘了,然後臉色一變:“我沒有爹!我爹死了!”
突然被迫死亡的謝隱沉吟片刻:“那他現在又活了。”
裴天賜:?
他氣成河豚,在謝隱懷裡掙紮,然而謝隱始終牢牢抱著他,裴天賜累得出了一頭汗也沒能掙紮開去,最後隻能噘著嘴瞪謝隱:“我沒有爹我沒有爹我沒有爹——”
這小孩兒倔的要命,謝隱不會跟他生氣,隻是輕笑:“好好好,你沒有爹,那你叫叔叔也行。”
裴天賜頓時張紅臉:“我不叫!”
謝隱逗他呢,將士們出去弄柴火的弄柴火,買東西的買東西,很快這個破舊窄小的院子就變得熱火朝天起來,而外頭一陣喊打喊殺聲,響徹天際。
裴天賜再怎麼膽大現在也才五歲,他下意識摟緊了謝隱的脖子,有點害怕,常常聽人說到處都有起義軍,可他從沒親眼看過,如果真的打了進來,他跟娘會不會死?
謝隱安撫著他:“沒事的,那都是爹的兵,以後這虞城就是我們的地盤了。”
裴天賜懵懵地看著他,謝隱把自己的大氅掀開將他整個人都包在懷裡,男人的胸膛溫暖結實,極有安全感,裴天賜感覺很不真實。
被娘抱著的時候感覺又香又軟,這個男人一點也不軟,卻讓他有種犯困的感覺。
謝隱一低頭,發現剛才還又哭又鬨又踢又踹的小孩居然睡著了,他莞爾,抱著孩子進了屋。
軍士們戒律森嚴,在外頭站崗放哨宛如青鬆一動不動,不必擔心他們會沒規矩的闖進來,他們家很窮,隻有兩張床,老阿婆不在了,裴天賜就一個人睡了,但天氣太冷,被子又不保暖,裴惜玉怕他生病,便讓兒子跟自己一起睡,她病得下不來床,也沒能力拆洗,導致家裡隻有兩床能蓋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