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一次出穀的菩菩興奮異常,對什麼都好奇,就連路邊看見一朵從沒見過的小野花她都想蹲下來看看,眾人見她這樣,紛紛笑起來,縱容她去了,蘇嬋還想幫她把花給摘下來,菩菩連連擺手:“摘下來一會兒就蔫了。”
正在大家覺得她展現出小孩子特有的天真善良時,小胖妞握緊小拳頭:“我要把它連根挖走!”
好麼,還是那個熟悉的小壞蛋。
小壞蛋最終是沒能將野花連根挖走,因為這種野花都是大片大片生長的,往下挖根本分不清哪裡是根,菩菩對此十分失望,但也隻能乖乖離開,野花逃過一劫,真是可喜可賀。
所有的大人都溺愛著她,她抬頭往天上看到一隻飛鳥,凝雨二話不說甩出一枚暗器,就將鳥兒抓到送到菩菩跟前,他們這些都是離經叛道的人,喜歡的就拚命寵,不喜歡的看都不看一眼,菩菩是大家看著長大的,誰能不疼她呢?
他們的童年毫無幸福快樂可言,於是讓這個小女孩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就是他們最大的心願。
菩菩在這樣沒有原則的溺愛中,隻是性情霸道驕縱,已是十分不錯了,至少她還算講道理,也不會故意去欺負人,更不曾濫殺無辜,她隻是有種橫衝直撞的狠勁兒,覺得自己喜歡的,肯定能拿到手,就算拿不到,那麼毀了也沒關係。
她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然而最終卻沒有真的這樣做,小和尚跟她相愛,她有了他的孩子,原本可以把他抓走,或是曝光一切令靈心寺聲名掃地,可菩菩沒有這樣做,她在愛一個人的過程中學會了忍讓,以至於之後的數十年,她恨極了對方,卻也不曾說過對方一句壞話。
江湖上隻知道赤火教的妖女屢教不改總是想闖進靈心寺,卻沒有人問過,她為何要這樣做。
赤火教名下大約有二十多家鋪子,有米鋪、醫館、成衣鋪子、酒樓……各行各業皆有涉獵,平時假神仙跟凝雨住在城中一座三進的院子裡,除了兩人外,還有一個門房跟一個廚娘,除此之外沒有旁人了,這門房與廚娘也都是赤火教的人。
走的時候是倆,回來的是時候多了仨,其中一個還是教主的女兒,門房跟廚娘都高興極了,菩菩嘴巴也甜,很快便將兩人哄得眉開眼笑,她自己是坐不住的,哪怕天都要黑了也想出去玩,有蘇嬋跟凝雨在,南宮昶想攔都攔不住——他說的話何時有人聽過?
彆看門房跟廚娘兩人看著普通平凡大眾臉,似是人多的地方這樣的長相隨手一抓一大把,可這兩人都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隻是上了年紀,厭倦了打打殺殺,便來投奔了赤火教。
赤火教裡的人基本都是如此,藏龍臥虎,所以人雖少,卻為許多名門正派所忌憚,總覺得赤火教不是什麼正經門派,誰家正經門派會收女魔頭、老騙子、小偷?
菩菩長到六歲第一次出穀,以前雖然聽說外麵如何如何,可是不曾親眼見過,小土包子張大嘴驚訝無比:“好多人!怎麼會有這麼多人?”
他們山穀裡已經有很多人了,菩菩一直以為外麵的人再多也多不到哪裡去,可現在她才知道,什麼叫人外有人。
因為人多,蘇嬋與凝雨一直護在菩菩左右,小胖妞小嘴兒張的圓圓的,看什麼都稀奇,看什麼都想要,不過是姨姨跟姐姐陪著她,她又舍不得讓姨姨姐姐為自己跑腿,要是南宮叔叔在這裡就好了。
此時此刻,年紀輕輕還不到三十歲的南宮叔叔正在養生泡腳,猛地打了個噴嚏,也不知道是誰在說他壞話。
小胖妞左手一根麥芽糖,右手一根紅棗年糕,吃得如癡如醉,大眼睛還嘰裡咕嚕的轉,四處看熱鬨。
和她比起來,蘇嬋早已是閱儘千帆後的冷淡,而凝雨,年紀雖不大卻是打小在江湖上長大,走南闖北什麼都見識過了,更何況這跟家門口沒什麼區彆,因此在兩人眼中,小胖妞可比這熱鬨的街市好玩多了。
菩菩得知了外頭的熱鬨,逛了一圈,發現一堆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孩兒正在圍著什麼東西哄笑,她好奇,就走過去:“你們在玩什麼呀?”
雖然掉了不少奶膘,但菩菩看起來還是個胖乎乎的小女孩,絲毫沒有少女那種豆蔻枝頭的美麗,幾個男孩對視一眼:“你把你的好吃的給我們,我們就告訴你。”
菩菩又不傻,向來隻有她騙彆人的份兒呢,她衝男孩們做了個鬼臉:“才不要,我的東西,丟了也不給你們。”
一個男孩嗤笑:“不值錢的丫頭片子在這說什麼大話呢!趕緊拿來,不然揍你!”
菩菩長到六歲,還從未有人敢這樣對她說過話,居然有人想要揍她!
她也不怕,甚至有些躍躍欲試——“來呀來呀!”
不過這幾個男孩跟她說話了,菩菩才看見被他們剛才在玩的,居然不是什麼遊戲,而是一個渾身破破爛爛,身上有很多地方流膿的“人”。
因為對方蓬頭垢麵,看起來非常邋遢,菩菩都不想再看第二眼。
男孩們見她衣著不凡,又生得胖乎乎,顯然家境很好,所以隻是嘴上厲害,卻不敢真的招惹,菩菩反倒不樂意了:“不是要揍我嗎?快點揍呀!”
她正想試試這半個月的練習成果呢!
男孩們見她如此,愈發不敢動手,其實菩菩要是被嚇得哭鼻子,他們肯定膽子大欺負她,可菩菩不僅不害怕還敢反過來挑釁,於是他們反倒虛了,為首的那個生怕被菩菩沾上,萬一人家找事就不好了。
可不敢給家裡惹麻煩。
於是一群人也不欺負地上那小孩了,隻是臨走時,一個男孩啐了一口:“他娘是個□□,誰跟他在一起,誰就是□□生養的!”
菩菩歪歪頭,她自幼在山穀中長大,哪裡知道□□是什麼,倒是那張口閉口□□的男孩,不知為何腳下忽地踉蹌,直接摔了個狗啃泥,唇舌出血,他氣急敗壞的爬起來,在同伴的哄笑聲中臉漲得通紅。
蘇嬋與凝雨離菩菩不遠,根本不可能給人傷害小胖妞的機會,眼看小胖妞居然還蹲下去,把手裡的年糕捅到那小乞丐跟前,蘇嬋眉頭一跳,大步走過去:“菩菩,你在乾什麼?”
“我給他吃東西。”
小胖妞仰起胖臉蛋,非常真誠,“不可以嗎?”
蘇嬋無奈:“你就不怕他身上有什麼傳染病?”
菩菩嚇了一跳:“啊!”
她火速後退,看樣子是真的非常怕死,地上的小乞丐被打得很慘,本身就患了病,又被人這樣一通糟踐,膿跟血混在一起,渾身都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惡臭,蘇嬋眼神冷淡,這世上可憐的人多了去了,阿娘當年含冤而死,不曾有人為她抱不平道不公,所以他人的死活與她何乾?
凝雨則蹲下來探了探小乞丐鼻息:“還沒死。”
蘇嬋拎起小胖妞:“回去了。”
凝雨見狀,也轉身跟上,菩菩在蘇嬋懷裡激動地掙紮:“姨姨、姨姨!”
蘇嬋停下,低頭:“你想做什麼?”
小胖妞看向地上趴著的小男孩,他看起來好可憐,又黑又瘦又小,像一隻風乾了的爬蟲被釘在地上,菩菩還幼小的心靈中,沒有太多大是大非,她隻誠實地向蘇嬋說:“菩菩看了這裡不舒服。”
說著,小胖手拍了拍胸脯。
蘇嬋沉默了幾秒鐘,把菩菩交給凝雨,轉身提起地上的小乞丐,對方聲息淺薄,就算是不死基本上也就剩小半條命,即便是救了他又如何?人命如草芥,誰會在意?
然而說是這樣說,蘇嬋還是把小乞丐送到醫館,檢查下來,這小乞丐患有很嚴重的皮膚病,身上臉上手上到處都是大片大片的紅腫潰爛,再加上還被人欺負,真可謂是慘不忍睹。
蘇嬋丟下一錠銀子便不再管,告訴他們,若是這銀子不夠,到鹽河巷師府尋她即可。
回去的路上,菩菩被姨姨和姐姐牽著手,她不解地問:“□□是什麼呀?為什麼醫館的大夫給了錢都不想收他呢?”
蘇嬋跟凝雨都不知該如何回答,菩菩太小了,最後蘇嬋使用了萬能回答:“這個等你長大了,就會知道了,但是你要記得,她們都是些苦命人、可憐人,這樣就夠了。”
菩菩反倒更奇怪了:“那為什麼他們還欺負那個小孩?可憐人的孩子,不是更可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