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沈太後覺得很好聞,她鼻子微動,目的已經達到,按理說可以走了,但若是這樣轉身就走,未免顯得有幾分涼薄,她想了想,問他:“怎麼突然想到換熏香了?”
謝隱道:“因為前頭的用膩了。”
他是隨口回答的,沈太後卻想得更多,熏香如此,人又何如?假使有一天,他對她感到厭倦,是不是也會像對待熏香一樣,輕鬆隨意將她換掉?
這種事事被人壓著一頭,手無實權的感覺真是糟糕透了,仿佛頭上懸著塊不知何時會落下的巨石,是死是活都由彆人決定。
她告訴自己不能心急,要有耐心,小不忍則亂大謀,她是這樣教導小碗的,自己也應當遵守。
謝隱見狀,忍不住在心底輕輕歎息,沈娉性格極為謹慎,她在宮中舉步維艱,做任何事說任何話,都會再三確定是否會有不妥,也難怪她不信。
他目光柔和地看著沈太後:“若是有朝一日,能閒雲野鶴,泛舟湖上,遠離塵世,那便是我的心願了。”
沈太後一個字都不帶信的!
這話從誰嘴裡說出來都可能是真的,惟獨從司清和嘴裡說,決不能有半個字當真!
她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為實在是演不出來,這人是忘記平日他的所作所為嗎?能以如此年紀登頂司禮監掌事大太監,又權勢滔天,足見此人戀權成癖,如今卻說什麼閒雲野鶴、遠離塵世……他可太入世了!
謝隱見一向儀容完美的沈太後嘴角抽搐,表情管理失敗,忍不住抬手掩住笑意:“開玩笑的,切勿當真。”
沈太後見他笑,竟是刹那間蓬蓽生輝,說不出的好看,有片刻失神,而後道:“若當真有這麼一天,我定與你攜手同去。”
謝隱聞言,抬眼看她:“當真?”
“當真。”才怪。
這人真是說謊臉都不紅,這就好比一個為富不仁的家夥說自己視金錢如糞土,連傻子都不會信,所以沈太後給承諾也給得隨意,橫豎是假的,何必用真心?
謝隱沒有再在這件事上過多談論,在這之後,他也不曾再提過。
沈太後把臉埋進他胸膛,掩住冷淡與防備,男人的甜言蜜語她早在先帝那裡領教過了,太過輕信彆人,將自己的一生寄托在男人身上,是件無比愚蠢的事情。
權力也好,富貴也好,都要牢牢抓在自己手上,她沈娉絕不做被折斷羽翼的籠中鳥,她什麼羞辱都能受,什麼苦都能吃,終有一日,她將攀登頂點,成為籠中鳥的主人。
在小碗健康長大的同時,潘貴太妃的日子則過得心驚肉跳,原以為司清和收了美人,應當對潘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誰知他私下卻一直在收集潘家的罪證,如今她的父親兄弟雖然還安全無虞,可爪牙卻折的折損的損,再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
司清和是瘋了麼!他幫著沈娉母子排除異己,等待他的又能是什麼好下場?
直到自己的妹夫因為謀害他人被抓,妹妹回娘家哭訴,潘貴太妃才意識到,司清和是真的想要鏟除他們。
她請司清和前來一敘。
如今的潘家可謂是風雨飄搖,司清和此人城府極深,先是溫水煮青蛙,放任潘家及其擁護肆意妄為,實則樁樁件件都被他記錄在案,挑選了適宜的時機抓人,不僅能為小皇帝清除阻礙,還在民間為小皇帝刷了一波好名聲!
潘貴太妃不懂,司清和當真是這樣義無反顧為他人做嫁衣裳的蠢人麼?他這樣的手段,為何要幫沈娉?
潘貴太妃是主子,謝隱是奴才,主子召見奴才,奴才沒有不見的說法,潘貴太妃精心打扮過,論美貌,她不覺得自己比沈娉差,眼下父親已是焦頭爛額,潘家上上下下亂作一團,沒人比潘貴太妃更清楚,在她深受先帝寵愛的這十幾年裡,潘家都乾過些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了!
隻因為看上一位已婚婦人,她的兄長便將人家的夫君活活打死,再把人擄入府中;父親得知一戶人家藏有前朝國畫大師的遺作,對方不肯獻上,隨後那家人便葬身於火災之中,價值連城的名畫也不知所蹤……一樁樁一件件,潘家上梁不正下梁歪,仗著是先帝外家,又出了個貴妃娘娘,賣官鬻爵之事都敢做!
先帝對此視而不見,司清和可不一定!
謝隱是絕不容許這種事情繼續發生的,潘家借此大肆斂財,卻不知多少人家因此罹難,那些花錢買官的能有幾個好東西?即便是個七品小官,也有更多的百姓比他地位更低,更容易受到侵害。
“清和公,我父親說了,若是清和公願意,此後這項進賬,潘家願與清和公三七開。”
這絕對是潘國公忍痛做下的決定。
謝隱望著潘貴太妃,搖頭:“恕我不能接受。”
“那,二八開可行?”潘貴太妃忍著心中急躁,她不懂司清和為何一定要跟潘家作對,他真被那沈娉喂了什麼迷|魂|藥不成,事事為小皇帝著想?“若是清和公還覺得不夠……”
她朝謝隱款款而來,帶來香風陣陣,能被先帝這般寵愛,潘貴太妃生得自然是豔若桃李,“難道我不比那沈娉強?沈娉能給清和公的,我也可以。清和公先彆急著拒絕,潘家能付出的,遠超清和公想象,清和公不如回去好好考慮一番,再作答複也不遲。”
雖然她香肩微露,謝隱卻麵色平靜,並不為美色所迷,當潘貴太妃靠近時,他抬手止住了她,並拈起外衫將她肩膀罩住,沉聲道:“多謝娘娘美意,我隻能心領了,煩請娘娘帶話給潘國公,若是問心無愧,隻管像往常一般生活便是,我總不至於誣賴好人。”
潘貴太妃臉一僵,潘家若是上上下下都清清白白,她還用得著在這裡引誘閹豎?
這番對談,自然是不歡而散,沈太後得知謝隱去了潘貴太妃那裡,心下惱火,這份惱火卻不是對潘貴太妃,而是對司清和,誰讓他過去的?!
謝隱出了潘貴太妃的宮殿,在路上看見了十二歲的大殿下,這小孩兒被喂養的白白胖胖,但先帝個頭不高,他雖十二歲了,卻是橫向發展的比較厲害,尤其是性格頗為任性,常常對身邊的宮人動輒打罵,潘貴太妃養孩子便是一味的縱容,於是愈發吧這小傻子養得暴躁易怒惹人厭煩。
他正在朝一個宮人身上甩鞭子,一邊甩一邊跳,又笑又叫,十分歡樂。
被他打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宮女,不停地哭喊求饒,可她越哭,小傻子打得越興奮,謝隱甚至從他眼睛裡看出了施虐的快|感,這孩子再不好好教育,必定要毀了。
於是他快步上前,抓住了大殿下的手,這小孩從來是我行我素沒人敢管,第一次被人製止,立馬憤怒不已,低頭就想咬謝隱,嘴裡還喊:“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謝隱將他手中鞭子丟到一邊,對這孩子狂躁的表現蹙眉,但看他眼神,卻又如稚童一般天真,這孩子完全不知道打人彆人會疼,也許他都不懂什麼是疼,但打人,看到彆人又叫又哭,他便覺得有趣。
正要說什麼,潘太貴妃從殿中快速走過來,十分警惕:“清和公這是要做什麼!難道我惹了你不開心,你要報複到孩子身上不成!”
說著,她擋在大殿下身前,“快將你的手拿開!”
謝隱鬆開手,大殿下立刻撿起地上的鞭子,這回不是抽小宮女,而是來抽謝隱,但謝隱跟潘貴太妃站得很近,這孩子竟也不管那是母親,劈頭蓋臉的鞭子就下來了,潘貴太妃嚇了一跳,謝隱抬起手臂,用衣袖卷住鞭子,這才使她免遭毀容。
大殿下又一次被奪走鞭子,這回他凶不起來了,可能是意識到謝隱很可怕,他嚎啕大哭起來,潘貴太妃連忙安慰,他便伸拳頭打她。
謝隱伸出手,潘貴太妃像防賊一般瞪著他:“你要做什麼?!”
“這孩子是由於基因缺陷才導致的癡傻,應當是治不好了,但讓他像普通孩子一樣生活自理並不難。”謝隱說,“你若是放心將他交給我,我可以把他教好。”
潘貴太妃才不信呢!
她死死抱住兒子:“你休想搶我的孩子!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麼鬼,你就是想對我兒子下手,歸根結底,還不是為了沈娉那賤人!”
“潘若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