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妙言, 你不去的話那我們就自己先去了。”幾個酈城女中的學生手中拎著午餐盒, 在朝她打過招呼後嘰嘰喳喳地一起朝教室門外走去。臉上努力掛出與平日無異的笑容，李妙言直到目送幾個同班同學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教室門口，這才長長鬆了口氣。
若是往常, 她當然願意跟這些家境不差、成績又好, 並且家中長輩親故都是酈城本地人的女生們在一起交際。隻是連日來家中突發的變故已經讓李妙言苦不堪言。應付家中瑣事就已經讓她自顧不暇，又哪裡還有心情陪這些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姐們一起吃午飯、討論功課呢？
教室裡的人都走光了，李妙言孤零零坐在教室裡, 心中煩悶非常。
前幾天，她好心邀請林家那位最喜歡惺惺作態的三小姐放學後去家裡做客。林之筱麵上答應得好好的, 可沒想到進門還不到一刻鐘，剛吃了她家一盤桃花酥, 一抹嘴，林家三小姐就好像個瘋婆子一般發了瘋。
不由分說就衝上二樓李招的房間，半點不給人緩衝的機會張口就要她拿出來那個所謂“給小招買的外國娃娃”出來看, 她略一遲疑，那林三小姐就陰陽怪氣得問是不是李家買不起外國娃娃, 還說什麼“李家買不起沒關係，我林家買得起”。
李妙言哪裡能讓對方這樣說？於是她把林之筱領到了自己房間，打算拿一個自己的娃娃出來讓林家小姐看看她李家才不是買不起。
結果就這一領, 捅了馬蜂窩。
林之筱半點大家小姐的樣子也沒有。進了她的房間之後就陰陽怪氣得諷刺說什麼她這個做小姑子的, 房間布置居然比當嫂子的林之然母女好了那麼多。又說什麼李家小門小戶，憑著李奇安的薪水怎麼可能供養得起她這樣的開銷，該不會是偷了林家的錢財首飾, 裝點李家的門麵。
緊接著不由分說，林之筱走上前就掀了她的妝台。滿地的首飾香脂落地，她和母親被對方瘋婆子一樣的行為驚得一愣，可林之筱隨手撈起幾樣首飾看了眼，就立刻一口咬定東西都是林之然的，是她偷了大嫂的東西，嚷嚷著“從我林家拿出的東西就沒有凡品。就算是李家的家賊，今天這事也得讓警察過來看看”。
說完就一副要拿著贓物報官的姿態。
自己和母親哪裡能容忍林之筱在家中如此放肆？
母親當即出言訓斥，可一向以大家小姐自居的林之筱卻半點禮數也沒有，一點羞恥也不顧。坐在她家李家的客廳裡，公然和自己母親頂嘴。最後更是直接一頂“李家老太太倚老賣老搶奪兒媳嫁妝、虐待小孫女”的帽子扣下來。
她和母親都氣瘋了。
有心想上前直接動手，但家裡的傭人這時候都圍在一旁看，她與母親都是有身份的，怎麼好直接當著傭人的麵上手？可恨家裡的傭人平日裡薪水不少拿，真要做事的時候卻一個個裝聾作啞。要他們把林之筱這個不懂規矩的瘋丫頭趕出去，話說了好幾遍，硬是沒一個人肯動手！
即使已經過去好幾天，想到當日的情況李妙言還是胸膛裡咚咚響，真恨不得回到當初，直接上手撕爛那個瘋丫頭的嘴。
林之筱來家裡大鬨，她和母親哪裡能猜不到是林之然那個賤人回娘家說了什麼？可恨林之然平日裡裝得老實，才許回娘家幾天，居然就敢生出這樣歹毒的心思來。
大哥下班回來剛剛好撞見林之筱那個瘋丫頭還在家裡鬨。瘋丫頭見了自家大哥似乎是有所收斂，提著書包灰溜溜跑了。大哥追出去教訓，她與母親以為此事總算有個暫時的了結——
林之筱不過一個當妹妹、當晚輩的，就算在林家得寵、又不知使了什麼下賤手段攀上陸少帥，但來他李家鬨畢竟名不正言不順。在場就隻有她和母親外加林之然那個賤.貨，要是林家真的敢不給他們給交代，他們就能讓林家三小姐的名聲爛到底。到時候彆說是攀上陸少帥了，就算是尋常人家不敢娶那麼個沒教養的惹事精。
可沒想到，自家大哥回來後麵色卻很不好看。冷聲詢問她和母親今天的事情經過之後，又把林之然叫下來問。
林之然那個以往怎麼欺負都不敢說話、任她和母親揉搓的女人果然還是和往常一樣沒出息。話說了沒半句就開始哭，哭得讓人厭煩。
“行了！你們還嫌棄不夠亂是不是？！”可沒想到母親才剛剛出言諷刺了一句，自家大哥居然就一反常態地發了火。“把今天的經過仔仔細細跟我說，一句也不許落下。”
大哥發了火，她與母親自然隻能乖乖聽話。聽完之後大哥看著林之然那個賤人麵色不虞，但轉頭卻吩咐她把今天被林之筱翻出來的首飾都還給林之然！
把首飾還給林之然那個沒用的、進了他李家門多年隻生下個小丫頭片子的廢物！
心裡再不甘願，她也不敢違抗大哥李奇安。畢竟整個李家都是在靠大哥維持，母親以後養老要靠大哥，她未來嫁人能嫁到什麼人家、能帶著多少嫁妝出嫁，也要靠大哥。
想到這裡，李妙言心中憋悶極了。
可這居然還隻是個開始。
第二天，大哥陰沉著麵色出門。林之然那個賤人帶著小丫頭片子躲在房間裡，任她和母親怎麼砸門都不開。有個不聽話的傭人偷偷給那母女倆送了飯，被她與母親捉住後連眼皮都不抬一下，居然丟下一句“我的工資是太太發的，不是老太太發的”。氣得母親當場就要那傭人滾蛋。
晚間，大哥回來了。看起來臉色似乎有所好轉的大哥讓廚房給做了母親最喜歡的菜式，吃完之後，就丟下了一個晴天霹靂。
大哥居然要把母親送去酈城鄉下“禮佛”。
禮佛？禮什麼佛？家中根本沒人信佛，大哥這麼做分明就是嫌棄母親老邁不中用，打算把母親隨便送去個鄉下自生自滅了！
但無論她與母親怎麼哀求，大哥就好像鐵了心一般一定要把母親送走。她與母親在家中求了好幾天，但最後卻隻得到大哥一句“家風與仕途息息相關，母親若是真的心疼兒子，就該理解兒子的難處。況且若是當初母親能心慈一些善待之然母女，又何至於給兒子留下如此把柄，以至兒子不得不忍痛送走母親呢？”
母親最疼大哥，終是妥協了。昨晚已經坐著去城外的牛車走了。
想到母親離去時的絕望和大哥李奇安的決絕，李妙言兩隻手捂住臉，心中難過又害怕。
就連母親大哥也可以毫不留情得送走。若是日後她讓大哥不滿意？又會怎麼樣呢？會不會被大哥隨手嫁給什麼人？或者若是大哥哪天攀上個有本事的人，會不會直接把她送去哪家做姨太太，連半點嫁妝也不給？
心中是對失去世上最親近的母親的惶恐以及對於不可知的未來的不安，李妙言努力克製住眼眶傳來的酸澀感。她根本沒有胃口吃飯，但下午還有兩節課，她不能讓同學們發現她的情緒不對。
平複一下心緒，她走出教室去洗臉。
“小圓，你剛剛乾嘛邀請那個李妙言和我們一起吃飯？”盥洗室內，李妙言還沒等走進去，就聽到裡麵傳來耳熟的聲音。正是剛剛邀請她一起吃午飯的幾個同班同學。
“我們可不想搭理她，你要是下次再找她，大家就不跟你一起玩了。”與在教室時的滿臉親近不同，此刻同班女生的聲音聽起來居然那麼冰冷。
“你們這話說得，我哪裡就喜歡跟那個李妙言一起吃飯了？”小名叫小圓的女生很是不屑得回答。“我這不是看她坐在那裡閒得慌，想著給大家找點樂子嘛。切，你們還不領情。”
“什麼樂子，我看李妙言也沒搭理你呀。”第三個女聲響起。“小圓，你去邀請，我看李妙言臉色都變了，分明是看不起我們幾個呢。”
“是啊，我們要是有林之筱或者吳君怡那個家世，哦，還有江詩晗。或許人家李妙言還能看得上我們一點。”最先出聲的女生調侃著開口。“她也不看看她自己，成績一塌糊塗，就想著結交家世好的同學。滿學校裡誰喜歡她？”
“她不是一直纏著林之筱嗎？我看這兩天怎麼消停了？”最後出聲的女聲問。“她倒是會看誒，林之筱是林家太太生的，咱們班的林之靈生母隻是個姨太太。這李妙言可真是會看人下菜碟兒，林之靈和她一個班她不理，專門跑去纏著人家林之筱。”
“她有什麼臉再去纏著人家？”乳名小圓的女生聲音裡是毫不掩飾的厭惡，李妙言站在盥洗室門口，甚至能想象出裡麵幾個女生不屑的眼神。“她是林之筱大姐的小姑子。他親哥哥娶了林家大小姐，靠著林家的關係才能調回酈城，把她弄進我們酈城女中讀書。結果她和她媽媽……搶林家大姐嫁妝！”
“有這種事？！”
“我大伯也在交通局任職，和她大哥一個辦公室。據說李家當年是逃難來的，身無分文。全靠娶了林家大小姐，花人家的嫁妝過活呢！”
“哦，我說她怎麼買得起那麼貴的香水。原來是靠搶大嫂的嫁妝呀！”
“可不是。記不記得，林之筱上次沒頭沒尾地突然和同班的女生說什麼嫁人的時候可要注意小姑子品性。那說得就是李妙言！”
“真是不要臉。”
“可不是，林家是什麼人家。李妙言不過就有個當小官的哥哥，看把她狂的！”
“就是就是！”
水流聲和同班女生的談論聲一起傳出來，李妙言僵硬在盥洗室門前，覺得渾身冰涼。她最近一直在傷心大哥李奇安對母親的絕情，難過母親要被送走，卻沒想到林之筱那個瘋丫頭不聲不響居然早就在背後敗壞她的名聲。
這一刻，李妙言甚至都想不起來被送走的母親叮囑她要聽大哥的話、要記得找時機逼林之然那個賤人把母親接回來的囑托。
都怪林之筱那個瘋丫頭！
轉身，李妙言朝對方教室的方向跑去。
若是她的名聲在同齡人中間被敗壞了，被這群家境不錯的女生們說給他們父母聽，那她以後怎麼辦？！
……
一連幾天天氣都很暖和。午休的時候，酈城女中的學生們大多選擇三五成群圍在一起，一邊曬太陽一邊吃帶來的午飯。
“淮北街那邊有家新開的高級西餐廳，據說牛排做得很好吃。”林之筱和江詩晗、外加另外幾個女生圍坐在一起，邊吃邊聊天。“我父母說如果我6月能順利考上大學，就獎勵我去吃。”
會在酈城女中讀書的女孩兒們雖然家境大多中產以上，但一頓高級餐廳的牛排也足以讓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們憧憬不已。
“你一定會考上的！”林家的廚師每天都會給準備午飯，學校有教工會幫女生們統一熱飯。熱熱的雞湯醇香順滑又不油膩，林之筱非常真誠地朝坐在對麵的姑娘說。“到時候記得回來跟我們分享一下高級餐廳的牛排是吃什麼樣的草長大的。”
雖然現在的時代背景之下女性一樣可以求學讀書，但能堅持讀到考大學的女孩子在數量上相對男人來講，還是太少了。
希望每一個好姑娘都能把握住自己的命運。
這是林之筱心底一個很樸實的願望。
“謝謝。”一個人說話的態度是否真誠有時並不難探查。對麵的女生聽見林之筱這樣說，立刻滿臉感動，然後又調侃地回答。“我到時候一定讓餐廳經理給我打包一包牛吃的草料回來，喂給我家牛吃。”
“然後我們再去你家吃牛排！”
一群女生立刻笑鬨成一團。
“之筱，你怎麼樣了？有沒有信心呀。”江詩晗手裡捧著從小夥伴那裡分來的雞湯。她把自家廚師新學會的菜式同樣分了林之筱一半。
自家小夥伴明明成績很好，但卻總好像很沒信心一樣。除了偶爾放鬆，簡直恨不得12個時辰全用來學習。
“我還好，現在就是查缺補漏。”在21世紀就是好好學習的乖學生，林之筱其實對升學會考到的數學、外文一類知識並不擔心。但對於一個來到架空時代的穿越者，她有一個很難對外人道也的缺陷——她得惡補曆史常識。
請注意，是常識。
這個時空的曆史走向大體與她原本的時空一致。但偶爾地，還是難免有一些小小的細枝末節的東西有差彆。因此除了每日刷真題之外，林之筱還得惡補曆史。
畢竟你很難想象一個學生會在卷麵上把究竟是隋朝靠前還是唐朝靠前的常識性問題寫錯，不是嗎？
會被懷疑學習態度和智商的。
“我看你就是對考試太認真才會覺得……”
江詩晗調侃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猛然衝到她們旁邊的身影打斷。
“林！之！筱！”
消停了好幾天的李妙言怒氣衝衝衝到幾個女生圍坐的小圈子外麵，手指狠狠指向坐在其中的林之筱，看那架勢，都恨不得用手指頭捅破林之筱的腦袋。
“你在學校裡敗壞我名聲就算了！你還跑去我家裡罵我母親，你算是個什麼東西？！”
本來氣氛祥和歡樂的女生用餐時間被這位不速之客打斷。三五成群的女生不論離得遠近，都好奇地扭頭過來看。
“李妙言，你聽過一句話嗎？”最後一口香噴噴的雞湯下肚，林之筱擦擦嘴，這才轉身站起來正麵李妙言。“當你用一根手指頭指著彆人的時候，其實有四根是指著自己。”
“你！”
李妙言會來興師問罪林之筱一丁點都不奇怪。她那天和李奇安說交通局有職位空缺的事情不是騙人，而真的是林慶石告訴她的。前麵有根名曰“要升職”的胡蘿卜吊著，李奇安那個自私自利的官迷會不上鉤嗎？
事實上李妙言居然來得這麼晚，一直到李家老太太真的被送走了之後才來找麻煩，林之筱才有點驚訝。
“李妙言，我怕我大姐在你家難做才一直對你諸多忍讓。你突然跳出來沒頭沒腦指責我辱罵李家老太太，你什麼意思？”
這李妙言也算有腦子，開口就想拉李老太太這麵大旗。
“我說得是什麼意思你清清楚楚！”同學們的眼睛都看向這邊，李妙言很清楚她今天必須讓林之筱這個瘋丫頭把話澄清。否則她在酈城，隻怕真的要嫁不到什麼好人家了。“我好心邀請你來我家玩，你卻辱罵我母親。我倒想問問你，你這時候就不怕你大姐夾在中間難做了？！”
但李妙言到底經曆了一連幾天的煎熬、此刻又怒急攻心，急於求成。因此倒失了往日裡的成算和心機，說出口的話難免帶了點破綻。
“李妙言，都到這時候了你還想用之筱的大姐威脅人？！”江詩晗看到小夥伴被人找茬，既是為朋友的大姐鳴不平，也是看不慣李妙言平日裡那副滿是算計的樣子，立刻出言諷刺。“是啊是啊，你還沒出嫁，住在自己家裡。親哥哥和親母親在身邊，可不是想怎麼折騰大嫂就怎麼折騰大嫂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