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建中並沒有去看媳婦,而是衝著田長根笑了笑:“不了,俺娘那房子也不寬敞。兒女都大了,總住在一起也不是長事兒,總是要分開的。”
一句話說完,旁邊的馬江敏就很明顯的舒了一口長氣。
田長根看了看他們,沒有再說什麼。
這明顯是人家兩口子商量好了,打定了主意要分出來單過了。
那還有什麼可說的?
自己再怎麼說,也不過是一個外人,老田家的家務事,他可沒心思摻和。
想到這裡,他索性對田建中實話實說:“建中,如果是這樣,那房子的事兒你準備咋辦?不是伯不幫你,你也是做過領導的人,應該知道大隊也是為難……”
沒等他繼續訴苦,田建中已經衝他擺了擺手:“伯,你不用說了,我都明白。”
說完,他轉頭盯著自家的屋頂,沉吟了片刻,這才說道:“我明天上午去一趟縣裡,看看能不能弄一點磚瓦回來先用著。隻是,木頭的事兒還得大隊裡幫我們解決一下,另外我這麼多年不在家,修葺的時候人手方麵還得請伯幫我張羅張羅。”
聽田建中這麼說,田長根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麵前站著的可不是常人,那可是將來要做大乾部的!
田建中的檔案他看了,現在人家那可是正團職軍官!
雖然已經轉業,但到地方上那就是正縣級乾部,可趙書記的級彆一模一樣!
就算建中說暫時不打算去市裡對接,還想在村子裡把腿養養,可去任職那還不是早晚的事兒?
弄磚瓦對於自己來說,是天大的難事,對於人家來說,很可能不過就是動動嘴皮子的小事!
自己這究竟是在操的啥閒心?!
想到這兒,田長根忍不住咂了咂嘴,心裡對田王氏的鄙視又多了幾分。
真是眼皮子淺啊!
為了那麼一點蠅頭小利,愣是把這麼一個能夠頂門立戶的兒子給推出了家門。
他連忙點頭:“勞力的事兒你不用管,我找人來幫你乾活。這本來也是咱大隊的規矩,鄉裡鄉親的,誰家蓋房子不用說都會趕過來幫忙。木頭……按規定隻要是咱隊上的人,分戶後要起房子,都可以砍兩棵樹
的。你看看你什麼時候去後山砍,我找幾個壯勞力和你一起去。”
田長根話裡的示好,田建中自然是聽的明白。
因為現在所有的資產全部歸公,家裡不允許有自留地。甚至連房前屋後種的樹也都不屬於自己。
所以村裡就規定,各家如果要起房子,可以申請要兩棵樹作為主材。然後年底用家裡的公分或者錢抵給大隊就可以。
而一般分的樹,都是村裡自己種的那些年頭不長的,可不會讓你自己去老林子裡砍。
要都去林子裡砍,把那些一長上百年的老樹都給先選走了,那可咋辦?
想到這裡,他連忙衝著田長根誠懇的彎了彎身子:“那先謝謝伯了,回頭等屋子修好了,我請伯來燎鍋底!”
一句話說的田長根滿意的笑了起來。
這年頭,家家戶戶都是掰著手指下糧的,哪兒還有燎鍋底的說法啊?
聽建中這話的意思,顯然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不由得在心裡暗暗點了點頭,覺得還是和聰明人說話心裡暢快!
送走了老支書,田建中也沒有閒著。
他沒有讓村人們給他們房頂蓋稻草,倒是帶著他們幫忙把院裡塌了的幾處房子的磚瓦都清理了出來。
不清不知道,這一清理,發現其中還有很大一部分是可以再利用的。
就算是那些碎的不成樣子的,留著將來鋪路也是好材料。
再怎麼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這裡畢竟是老地主家的祖宅,當初修建的時候人家也是下了本錢,用的東西也都是真材實料。
看到收拾出來的那一堆磚瓦,村裡人很多的羨慕不已。
甚至在心裡開始暗暗後悔,覺得自己之前咋那麼蠢?咋沒有趁這房子是無主的時候,過來拆點磚走?
可轉頭他們就立刻又意識到,幸好沒拆,不然還不得被大隊按“拆社會主義牆角”來處置?
那可是要挨批,鬥的!
想到這兒,對田建中兩口子的羨慕又多了幾分,覺得他們這是撿了一個大便宜。
人多力量大,何況原本也沒多少活。沒到中午就已經差不多忙完了。
這個時候沒誰會在彆人家吃飯,即便是去幫乾活。
一般到了中午的時候,也基本上都是各回各家。
不會讓彆人作難。
就在眾人收拾了東西要走的時候,馬江敏又追了出來,每個人手裡給塞了兩個糖塊。
“辛苦大家夥了,拿回去給家裡的娃娃甜甜嘴。過幾天還得指望大家來幫忙啊!”
看著手裡的糖塊,村裡的人一個個眉開眼笑,覺得可真是意外之喜!
這可是水果糖!聽說裡麵放的有那個桔子汁!
雖然他們連桔子長啥樣都沒見過,可還是覺得那一定是特彆好吃的東西。
大家都緊緊的將糖塊賺在手裡,紛紛朝馬江敏保證,等修房子的時候一定都會過來的。
現在正是農閒的時候,過來幫點忙算個啥?
更何況建中媳婦還這麼會做人。
這糖塊拿回去,家裡的娃娃們肯定比過年還高興!
送走了村子裡的人,馬江敏急忙將田建中拉回了屋裡,拿出那一堆的錢票指著問:“這是什麼?”
“我這幾年的工資和補貼,轉業的時候部隊一次性的補給我了。”他很隨意的解釋道。
“這麼多?”
雖然沒數,可是大眼一看,怎麼也得好幾千塊,馬江敏實在是不能相信。
“我一個月的津貼是八十,三年零四個月沒有領了,可不就得這麼多?”
“那,那筆撫恤金……”
“都說了那是給我的立功獎勵,和這個不摻。”
看媳婦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田建中將錢票又塞回了信封裡,然後笑著拍在了她的手上:“收著吧,都是我正經該得的,你男人沒做壞事。”
聽他這麼說,馬江敏終於放了心。
她從中數出了三百塊錢還有五斤肉票,五斤豆腐票又重新遞給了他:“拿著,如果明天見到有合適的東西,都買回來。”
不是她不願意多給,隻是這年頭即使是供銷社,每天供應的數量是有限的。就是有票去晚了也買不上。
能一次性買到五斤豆腐,五斤肉的可能性實在是太低了。
兩口子又說了幾句話,馬江敏就急著出去做飯了。
她剛剛出門沒一會兒,豆豆就神秘兮兮的從門口探進來了一個小腦袋。
“進來,站門口乾啥?”
一看到小閨女,田建中就覺得心裡甜絲絲的,說不出的舒坦,連說話的語氣都帶出了幾分笑意。
豆豆彎
著眼睛對他笑了笑,然後咚咚咚的就跑過來一頭紮進了他的懷裡。
田建中一把將小閨女給抱了起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坐好,這才笑著問她:“你這是要乾什麼壞事兒,還得背著你媽?”
彆以為他沒看見,小丫頭剛才在門口的時候,分明是先左右看了半天,確定媳婦不在才進來的。
大眼睛烏溜溜的轉,還非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根本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看著就讓人忍不住的想笑。
“才沒有乾壞事兒。”
豆豆不高興的嘟了嘟嘴,然後忽然將一樣東西塞進了田建中的嘴裡。
她的動作實在太快,即便是田建中也根本沒來得及反應,然後就被小閨女塞了個滿嘴。
“這是什麼?”田建中驚訝的問道。
而就在說話的當口,嘴中的東西已經被他下意識的咀嚼了幾下,然後順著喉嚨滑了下去。
那東西吃到嘴裡清甜清甜,脆生生的,應該是什麼果子。
涼生生的入口即化,可滑到肚子裡之後,卻又變得暖烘烘的,讓人由內而外都覺得的舒服。
“你到底給爸爸吃的什麼?”田建中驚訝的挑起了眉。
“豆豆。”
豆豆抿了抿小嘴,快速的說了一句,然後望著他一臉期待的反問:“好吃嗎?”
“好吃。”田建中老實的點了點頭。
卻並沒有準備讓她就此糊弄過去,而是非常認真的再次追問:“告訴爸爸這是什麼豆豆?你從哪兒弄來的?”
他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而且也算是見過世麵。
雖然小閨女說的含含糊糊,可田建中絕不相信她剛才喂給自己吃的是什麼普通的果實豆豆。
有什麼東西能吃著涼生生的,吃下去卻讓人從內到外感覺到暖?
這暖還不是辣椒的暖,是實打實血液暢通的那種暖。
自從腿受傷之後,三四年了,無論冬夏,即使是在三伏天,田建中也從來沒有把它暖熱過。
永遠都是冰涼冰涼,像是浸在冰水裡一樣。
他覺得自己好像都已經忘記了,腿腳熱乎乎的是什麼感覺了。
可就現在,這麼一忽的功夫,他居然能夠感受到有一股子熱流順著大腿在一點點往下,現在已經流到了小腿肚子。
整條腿都在發
脹,發熱,像是泡在溫泉裡……
舒服的,讓人有想掉眼淚的衝動。
究竟是啥豆豆能有這麼立竿見影的效果?
就是人參估計也沒這個能力!
田建中雖然才回來一天,可是已經領教過了女兒的神秘之處。
他覺得自己接受的還是挺快的。
可即使如此,此刻的他還是覺得有點難以置信,像是在做夢一般。
他的心砰砰亂跳,手都有點控製不住的想發抖。
任何一個男人,一個軍人,即使表現的再不在乎,也沒有誰會真的不在意自己身有殘疾。
更何況他還是特種部隊出身!
那種遺憾和痛苦,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
而現在田建中忽然間就見到了曙光,這讓他怎麼可能不激動?!
不僅僅是激動,還有更多的忐忑和緊張。
那種生怕希望過了頭而失望更傷人的擔心。
他努力克製住自己的情緒,生怕再次嚇著了自己的小閨女。
然後掐著豆豆的腋下把她抱起來,讓她站在自己腿上,和他臉對臉,眼對眼。
田建中用自己最大的耐性,最溫柔的語氣對豆豆認真至極的說道:“豆兒啊,你告訴爸爸,剛才給我吃的到底是什麼?這東西對爸爸來說很重要,它可能能治我的腿。
你告訴爸爸這是什麼,你從哪兒弄來的好不好?豆豆是好孩子,跟爸爸慢慢說,說清楚,行不行?”
豆豆抿著嘴一聲不吭。
她從爸爸的眼睛裡看到了渴望,看到了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