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岑歲盯著他,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但視線觸及到屏幕右上角,她看到自己的神情,僵硬又極其不自然,像丟了魂似的,臉頰上又染著一片緋紅。
想也沒想,她把攝像頭遮住。
見到她把攝像頭擋住,陸宴遲似笑非笑地說:“怎麼突然把攝像頭擋住了?”
“沒有擋住,我這裡突然停電了。”岑歲理不直氣也壯地說,她翻了個身,嘀咕著轉移話題,“你剛剛在乾嘛?”
陸宴遲拿起桌子上的課本朝她晃了下:“備課。”
岑歲打了個哈欠,有些不太開心地說:“這都幾點了你怎麼還在工作啊?而且今天都放假了,你就不能好好休息一下?”
“怎麼還生氣了?”陸宴遲哄著她,“我不工作了,現在就從書房出來。”
聊著聊著,睡意又湧了上來。
岑歲還記得自己沒有卸妝洗澡的事,掙紮著從床上爬了起來,有氣無力地說:“我先去洗澡了,你睡覺去吧。”
“嗯?”陸宴遲的聲音壓低,在空曠寂靜的夜晚顯得曖昧無比,“我也和你一起去洗澡。”
“……”
“要看我洗澡嗎?”
岑歲看到手機裡的陸宴遲。
他的瞳仁是很淺的琥珀色,眼裡淬著溫柔,像是要把她融化般:“我身材還挺好的,你要不要先驗一下貨?”
岑歲沉默了幾秒,抿了抿唇,很認真地問,“要是我覺得不好,能退貨嗎?”
陸宴遲桃花眼微斂,心情似乎很好的樣子:“真想看啊?”
“……”岑歲的神情有些彆扭,支吾著,“能退貨嗎?”
陸宴遲:“不能。”
岑歲有些無語:“你這怎麼強買強賣啊?”
“我是無良商家,”他說這話時臉上沒有半分愧疚,忽地他眼尾輕佻挑起,語氣輕佻地說,“哪天你驗完貨,估計會愛不釋手。”
岑歲的眼睫動了下,裝作不為所動的樣子:“那等我驗完貨再說。”
陸宴遲氣定神閒地笑著:“行,什麼時候來驗貨?”
岑歲一本正經的模樣:“我選個黃道吉日。”
陸宴遲勾了勾唇:“還挺正式。”
她語氣溫吞道:“那就四月三十一號吧。”
陸宴遲頓了下,隨即笑出了聲:“你怎麼不說星期八?”
岑歲把手機放在牆上的置物架上,她低頭卸著妝,聲音被模糊了幾分:“你要覺得星期八可以,那就星期八。”
原本就是開玩笑,陸宴遲也沒放在心上。
他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問她:“明天準備乾什麼?”
岑歲老實坦白:“清明掃墓。”
“然後呢?”
“然後去吃個火鍋,”岑歲說,“這個火鍋有個冰粉,很多人都說好吃,就是排隊不好排,洵城就這麼一家。”
陸宴遲悠悠道:“真是個小姑娘。”
知道他這話是在說她貪吃,岑歲的語氣不太痛快,“我就是貪吃。”
“嗯,”陸宴遲語氣曖昧,“那你什麼時候來吃我?”
“……”
“我也挺好吃的。”
“……”
-
岑歲卸完妝後隨意地洗了個澡便回到床上躺著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換了張床,即便很困,她也遲遲沒有睡著。
就這樣睜眼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六點,岑歲在花店買了一束花打車前往墓園。
雖然很早,但是清明過來的人許多。
但人再多,孟雅萍的墓碑前依然是冷冷清清的。
岑歲在她的墓碑前蹲下,拿著紙巾擦著上麵堆積著的,厚厚一層灰塵。她的神情很平靜,甚至還勾唇笑著,“媽媽。”
她輕聲說,“紅豆來看您了。”
過了這麼多年,當初的小紅豆早已亭亭玉立成為獨當一麵的大人,而孟雅萍卻永遠停在了時光裡。照片裡的她,模樣溫婉,笑意溫柔。
像是永遠都不會老去。
……
……
因為岑永斌酒後發瘋,差點兒讓岑歲受傷的事情,讓孟雅萍對岑永斌徹底失望。即便酒醒後的岑永斌如何挽留,她也是選擇了離婚。
然而離婚比她想的要難。
感情破裂?
岑永斌還愛孟雅萍。
家庭暴力?
孟雅萍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岑永斌家暴。
沒有辦法和平離婚,到最後孟雅萍請了律師。
九月開始分居,到了十一月,孟雅萍終於和岑永斌辦理了離婚手續。
離婚當天。
孟雅萍來學校接岑歲放學。
那天是初雪,岑歲一直記得。
回家的路上經過一家蛋糕店,孟雅萍給岑歲買了一個蛋糕。
岑歲:“媽媽,今天是誰生日嗎?”
孟雅萍彎腰整理著岑歲被風吹散的圍巾,把岑歲的臉裹得嚴實,隨後直起身來,拉著岑歲的手往前走。她的聲音和這冷朔寒風似的,凜冽又失意:“今天不是誰生日。”
“那為什麼要買蛋糕呀?”
“媽媽剛剛,和爸爸離婚了,”話音落下,感受到岑歲的手瑟縮了下,孟雅萍抓她的手更緊,“今天是媽媽和紅豆的第一天。”
岑歲小心翼翼地:“真的離婚了嗎?”
孟雅萍:“嗯。”
岑歲停下腳步。
孟雅萍也隨之停了下來:“怎麼了?”
岑歲鑽進孟雅萍的懷裡,她低聲問:“媽媽,你是不是不開心?”
“沒有,”孟雅萍蹲下身子,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溫柔,聲音細細地安慰著岑歲,“媽媽沒有不開心,對媽媽而言,你才是最重要的。”
“那爸爸呢?”
那他呢?
那個占據了你青春最美好時光、給了你這世界上最美好的愛情、曾經你也想過和他白頭偕老的那個人呢?
在他對岑歲動手的那一刻。
孟雅萍對他已無愛意,隻剩心寒。
白雪紛飛,孟雅萍的雙眼被這縹緲的雪花氤氳出淚意,她忍住胸腔裡湧上的無限蒼涼,溫聲說:“你是他送我最好的禮物,也是這個世界給我的最好的禮物。”
從那之後。
岑歲每年初雪都會買一個蛋糕。
岑歲以為,故事到那裡就結束了。
孟雅萍和岑永斌離婚了,孟雅萍為了岑歲的安全再一次搬家,搬到了洵市安保最好的小區,也再次讓岑歲轉校。
日子平淡如水般地度過。
半個月後,岑歲的奶奶和姑姑來到了她家,並且帶來了一個消息,岑永斌在離婚後便一蹶不振,整天在家裡喝酒,而他因為飲酒過度,導致胃出血住院了。
與此同時,檢查出癌症,沒多長時間了。
岑歲的奶奶和姑姑來勸孟雅萍和岑歲,去醫院看看他。
孟雅萍看向岑歲。
岑歲的小臉上寫滿了拒絕:“我不要。”
最後,岑歲和孟雅萍也沒有去醫院。
岑歲的姑姑離開前,冷冷地說:“我從沒見過這麼狠心的人,連自己的父親生病了也可以不去看,可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岑歲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我沒有爸爸。”
在岑永斌抱著她準備把她往樓下砸的那天起,她的生命裡就沒有父親這個存在了。
岑歲有時候也會想,是不是她太冷血了呢?
如果她沒有那麼堅定地要求孟雅萍和岑永斌離婚,那岑永斌也許不會飲酒過度,也不會胃出血,也不會在聽到她們母女二人拒絕探望的消息時想不開,跑來找孟雅萍。
他這次沒有喝酒。
或許喝酒隻是給他使用暴力找的一個借口罷了。
他給孟雅萍打電話,語氣溫和,聽不出一絲異常:“我在小區外麵,我們能見一麵嗎,最後一麵,以後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孟雅萍正好帶著岑歲逛完超市,她把車停在拐角處,隨後下車孤身一人去見岑永斌。
那是岑歲經曆過。
最兵荒馬亂的一個夜晚。
她看到孟雅萍下車後,被岑永斌用棍子抽打,男女之間力量懸殊。
這邊離小區大門又有很遠的距離,又是大雪壓城的夜晚,室外鮮少有人走動,無論孟雅萍怎麼叫,也無人回應。
岑歲冷靜地拿出手機報警。
透過一扇車窗,她看到孟雅萍像是失去生氣般地倒在雪地上,沒一會兒,她看到白色的雪地被暗紅色的血浸透,蔓延。
岑歲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整個人像是失聲般地留著眼淚。
岑永斌似乎打累了,他緩慢地蹲了下來,伸手摸著孟雅萍的臉。
距離太遠,他的嘴巴一張一合的,岑歲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後來,岑永斌接了個電話。
孟雅萍掙紮著從地上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往車裡跑,打開車門的時候,岑永斌發現了她,大叫著:“你跑什麼!”
孟雅萍的腳步虛浮,她晃了晃腦袋,有些艱難地打開車子。
在岑永斌趕來之前,坐上了車。
岑歲呆呆地看著她:“媽媽。”
她看到孟雅萍的脖頸處都是血漬,衣服上也沾滿了斑駁血痕。
借著車外的稀薄燈光,她還看到了從孟雅萍的後腦勺裡,不斷流淌而出的黏稠血液,車廂內有著極重的血腥味。
孟雅萍的視線有些模糊,耳邊也回蕩著“嗡嗡嗡”的聲響,她艱難地保持著最後一分理智,知道要是再被岑永斌抓到,岑歲也逃不過。
她看著敲著車窗的岑永斌,他敲不開車窗,於是折身去找尖銳物件想要把車窗敲開。
孟雅萍想要發動車子。
但她的手像是失去骨節般,沒有任何力氣。
就連鎖車門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都極為吃力。
像是耗儘人生中最後一分力氣。
不遠處,岑永斌舉著一截生鏽的鋼管,他笑的猙獰,斯文溫和的臉上刻著殘暴與凶橫,他一步步地朝車子走來。
岑歲淚眼模糊,在模糊的視野中,她嘶吼著:“媽媽?媽媽——”
她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大雪淅淅瀝瀝地落下。
岑歲在模模糊糊中聽到警鈴的聲音,她看到警車停下,看到岑永斌被兩個警察控在地上,她看到駕駛座上的孟雅萍趴在方向盤上,她看到紅色的血液和白色的雪融在一起,看到岑永斌跪下的地方,是摻著鮮明血跡的雪地。
……
……
墓園在山上。
岑歲下山後沒有打車,她坐在一邊發呆。
在這一刻,她很想聽到陸宴遲的聲音。
於是,她拿起手機給陸宴遲打電話,也不管現在是幾點。
電話接通,陸宴遲的聲音帶著笑,“想我了?”
岑歲:“嗯。”
察覺到她的語氣和平時不同,陸宴遲斂著笑,“在乾什麼?”
“你起了嗎?”她不答反問。
陸宴遲清了下嗓子,“剛醒。”
岑歲嘟囔著:“都幾點了,怎麼才醒?”
陸宴遲失笑:“才八點,我睡個懶覺都不行嗎?果然還是夢裡的你比較乖。”
岑歲好奇:“你做夢夢到我了嗎?”
“嗯。”
“什麼夢?”
停頓了幾秒。
陸宴遲的聲音裡帶著玩味的笑:“確定要聽嗎?就還挺,少兒不宜的。”
“……”
岑歲的嘴角揚了起來,那些不快和難過像是就這樣被他輕鬆地治愈,她又和他亂七八糟地扯了些有的沒的,才把電話掛斷。